打铁街
我小时候的记忆里,己记不清楚到底搬了几次家了。这次又搬迁到一个名叫“打铁街”的地方。那里路段偏僻,房屋和街道都黑乌乌的,象被烟熏过似的。参差不齐的街房中,有着几家打铁的铺面,真是名符其实的“打铁街”。
早饭完毕,父亲忙着去上班,母亲在堂屋里纺着棉纱。我身子依靠着门框,小腿跨在木门坎上,好奇的看着街对面的铁匠铺。打铁的师傅穿着满是补丁的衣服和破旧的围群,站在火光通红的炉灶前。他左手握住一把长铁钳,紧紧的夾着烧红的铁块,高举的右手挥舞着大铁锤,随着一阵“叮叮,噹噹”的锤打声,火红的铁屑象星星一样满屋乱飞,师傅满是灰尘的脸上,只有两个白眼圈在转动。
炉灶旁边的鼓风箱前,一个灰垢满面,小名叫“狗儿”的小男孩,双手吃力的推拉着风箱的木手柄,风门很有节奏的发出“吭哄,吭哄”的响声,鼓出的大风把炉火吹得火花四溅。
父亲有空时会吧嗒着水烟袋,打趣的喊着师傅说:
“张打铁,你那风箱手柄来回的磨叽着,不断发出恨穷恨穷(吭哄)的怪叫声,咋还是那么穷呢?……。”
张师傅用手抹了一把满是汗珠和灰尘的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笑嘻嘻的说:
“那是,那是。”
母亲每天忙着纺棉纱,操劳着带娃煮饭洗衣服的家务活,她是很辛苦的。
“玉儿,琳儿,午饭做好了,去喊爸爸回家吃饭了……。”
听到母亲的吩咐,姐姐过来带上我,朝街外的草地走去。草地前面,橫跨着一道弯弯的小河,一座简易狭窄的石板桥,搭架在流淌的河道上。
姐姐曾经有几次带着我走过小石桥,路过地名叫“水井坝”和“草房街”的地方,去竹器市找爸爸。
水井坝有一眼古老的水井,不管是天涝旱灾,井里的水都清澈甘甜取之不尽的。所以远近的居民都喜欢来这里挑水。
宽阔的青石板井台上,挑着空水桶的人们匆忙的走上去打水。打满了水的人们又挑起沉重的水桶忙碌的回家,就这样往返来回,履行着生活的不易。
草房街,低矮破旧的茅草屋象歪斜的蘑菇似的,撑立在坑洼不平的街边。
竹器市的大竹棚里,绿色的新竹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竹棚周围的十几户人家,都靠编做篾货维持生计,他们的家门口摆着许多锯断了的长短竹筒。房前屋后搭好的竹架子上,晾放着花开的竹丝和竹条,新鲜的嫩竹,散发出浓郁的清香味。父亲的工作,就是帮着收买竹子,过秤和记账。
姐姐每次带着我走过没有栏杆的小石桥,我心里都非常的害怕。又听到桥下哗哗的流水声,我紧紧的抓住了姐姐的手。
“妹妹,别怕,一会儿就过去了……。”
姐姐的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大叔肩上杠着一大捆竹子,大步的踏上桥面,从我们身边越过。随着他脚步的加快,长长的竹尾上下摆动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竹尾在我跟前一晃而过,我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只见石桥在眼前不停的旋转,然后就什么也记不得了。留在脑海里的印象,只有石桥转动的影子……。
事后听母亲说,我和姐姐刚走不久,就听到有人在喊:
“罗三孃,快出来啊!玉子,琳子掉到河里去啦……。”
母亲急忙跑到河边,看见浑身湿透的我们正在放声大哭。一个年轻叔叔穿着湿了半截的裤子,正帮着我挤掉头髪上的水珠。
“扛竹子的就不是个东西,如果孩子是掉在河中央,那就没命了……。”围观的大婶气愤的骂道。
“大兄弟,谢谢你了,做了天大的好事。”母亲感激的对叔叔说。
叔叔解释说,他路过这里的时候,看见杠竹子的下桥时一侧身子,后面的竹尾一甩,把两个孩子就扫下桥去了。吓得他边跑边喊:
“喂,杠竹子的快停下,孩子被你弄到河里去啦……。”不知那人是听见,还是装听不见,脚步迈得更快了。
人命关天,救人要紧,他也顾不了许多,立刻跳进河里,右手拉一个,左手抓住一个的把孩子救上岸来……。
听完事情的来龙去脉,母亲再一次千恩万谢了叔叔。然后带着我们回到家中,换掉了身上的湿衣服,让我们躺在床上,捂在被窝里暖和着。
“玉儿,琳儿、快出来,爸爸回来啰!”屋外传来父亲亲切的喊叫声。
“她俩姐妹差点都被淹死了,我心头还在咚咚的跳啊,那该死的,杠竹子的瞎了双眼,那么大两个孩子站在桥头上,他会看不见吗?实在太可恶了……。”母亲絮絮叨叨的骂着讲着。
父亲听完这些话,气得直跺脚。他慌忙扒了几口饭,撂下碗筷气冲冲的去了竹器市。
市场的地上横放着许多梱竹子,卖竹子的人坐在那里等着排队过秤。
父亲挨个的问:
你们当中有谁,从打铁街的石桥上走过来的?……,啊,半响都没有人答话。
父亲大怒,破口大骂:
狗日的杂种,没长心是吧?把我两个孩子搡到河里差点淹死了,你龟儿子不敢认账了吗?让老子查到了,看咋收拾你……。
卖竹子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付和着说:
做这缺得事的人,生的娃儿没长**。
“老杨,你别生气,没出啥事就是万幸,万幸哈……”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安慰父亲。
晚上,父亲下班回来,嘴里还在不停的唠叨:
“狗东西,他就没胆承认……。”
“你黑着一张张飞脸,谁还敢买你的账?算了吧,还是不说了。”母亲故意生气的说。
“从现在起,我砸锅卖铁,借钱欠账也要买一间属于自己的房子,再也不要挨近河边,要玉儿琳儿好好的长大……。”父亲倔犟的说。
“好啊,这么说话还受人听的。”母亲笑着说。
不知过了多久,父亲回来说,他在朝阳门那里的“五星街”看好了一间很满意的瓦房,门面的铺板都是上等沙木板做的。屋前不但有宽街檐,屋后的院坝还有一块菜地,地边的大桑树前面,是附近的菜农用篱笆圈着的几亩菜地。
父母亲高兴的谈论着,这下可好了,从此不再搬家了,孩子们也有玩耍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