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哟哟,还叫我一声老祖奶奶,千岁折煞我了。”客氏一脸谄媚的说着话,宫人们抬着珊瑚、金银、锦衣、字画帖的大箱子就入了殿门,还有四个貌美的宫人款款而来。
客氏这会儿还哪里有妖蛤吞月的气势,满眼都是笑意说道:“信王千岁明日大典,这宫里的用度无数,平时呢,我也是大手大脚惯了,还说信王登基,无恭贺之物,没成想在宫里找了找,还有一些,就给千岁送过来了。”
“眼看着忙碌,信王府都还没整个搬到宫里,我就先给千岁送了几个侍候的宫人,都是伶俐人。”
“那就谢过老祖奶奶了。”朱由检打量了一下这四个宫人,身段不错,样貌也不差。
“信王千岁,他们都在说信王殿下有御雷之术,可是真的?”客氏忽然神秘兮兮的问道。
朱由检眼睛一挑,点头说道:“老祖奶奶,此乃天机。”
“我懂,我懂,我这就去正殿了,信王留步,不用送了。”客氏嘴里客气着,可是看着朱由检还是送出了殿门,倒是眼角挂着笑,只是建极殿的雷光环绕给她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
而且到现在整个皇城还在雷光之中,一闪一闪,着实让人心惊胆战。
这不是朱由检为了震慑他们故意为之,是大明朝还没有电缆,只能让铁索裸着。
朱由检一展袖子,看着客氏的背影,略带几分睥睨的说道:“土鸡瓦狗,插标卖首尔。”
他一直盯着四个宫人看了半天,直到把她们看的脸色有些羞红之后,对着王承恩说道:“搜一下她们几个身上带着什么没有?”
王承恩的手脚很快,没一会儿从从四个人的身上翻出了四个荷包,王承恩撕开之后,俯首说道:“遍索其体,虚无他物。只带佩香丸一粒,大如黍子,名迷魂香,虎狼之药。”
王承恩略微有些犹豫,信王殿下一向周正,群臣皆称其善,对这等淫家之物,恐怖了解不深,他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即红丸。”
朱由检点了点头,看着这四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可惜都带刺。他挥了挥手,让几个女子离开,对王文政说道:“送到浣衣局去。”
“王伴伴,去惜薪司把账目拿来,朕要看看。”
“是,千岁。”王承恩自然听到了朱由检话里的自信,不过他还是小声说道:“千岁,袖子里的饼先对付着,宫里的食物和水还是暂时不要食用的好。”
朱由检点头,示意王承恩去就是了。他只是从皇权的大楯后探出身子罢了,并没有飘到天上。等到信王府的人入了宫,他才是彻底周全。
他袖子里揣着三张死面饼,腰上别着一个水袋。都是入宫前的布置,正如张嫣的那封信里,那句勿服宫中水食。
端详着客氏送来的礼物,朱由检脸上逐渐的挂上了微笑,他以为的阉党,是上下一心,团结在魏忠贤的周围,哪怕是魏忠贤起事,他们也跟着盲从。随时如同一股泥石流,将还未登基的信王府,冲的一干二净。
只是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阉党的本质,一盘散沙。
大抵分为极端偏激类的人,誓死要弄死信王,来维护魏忠贤的利益!这些人最大的特点是蠢。
大概连魏忠贤都没有这个勇气,否则客氏今天就不是送国色以媚上了。
还有就是大多数随波逐流之人,信王登基依旧信任魏大珰,哪怕是不信魏珰,信王殿下也要过日子,也需要依靠内侍,大大家日子照旧。
也就是大太监们死一批,他们死后留下的坑,在内侍们的眼里,就是机会。大多数的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选择观望,再随波逐流或者择机上位。
当然还有一批人,只是无奈的依附在魏珰的羽翼之下,报团取暖,五虎五彪,魏忠贤最仰仗的十个人里,只有一个人是宦官,剩余的都是全须全尾的男人,天天对着半个蛋的魏忠贤磕头叫爷爷,他们心里也不乐意。
王承恩是一个一切都想在千岁之前的人,惜薪司的账目被抱到千岁面前之时,还端着个火盆,取了几个样本放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这是乾清宫和祭祀时,才能烧的红萝炭,是长柴之一,乃是杨木烧制,取自紫荆关外六十里的金水口,气暖而耐久,灰白而不爆。”王承恩拿起大约有一尺长,直径有两三个拇指大小,带着些许红色的长条木炭放在了朱由检的面前。
“这是各宫娘娘用的马口柴,马水口产的,膳房也用。这些都是碎杂柴,内侍们每年入冬的时候领的。”
摆在面前的几个炭、柴,品相不一。
朱由检点了点头,秉烛看起了惜薪司的账目,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他腹中饥饿,才吃了几口冷饼,吞了几口水。
他看着手中的账目略微叹气的说道:“仅仅京师各官衙用柴四千二百四十二万斤,炭九百万斤,宫里的柴薪年耗用木柴两千六百万斤,炭一千二百万斤。这还仅仅是京师,南直隶和京师都差不多。还有藩王的账目,勋贵的账目,这是一笔大生意呀。”
仅仅京师宫廷、官署用柴、炭高达九千万斤,惜薪司为了筹措这些柴炭,只能大起徭役。连年砍伐,伐木取材,折枝为薪,烧柴为炭,导致木植日稀。
整个燕山都在这种需要下,被挖成了秃头山,一起风,则黄沙遍地。朱由检进城看着满天的黄沙,想到的环保,就是这惜薪司的账目。
为什么不用煤呢?
大明有祖训【凿山伐石之禁】,正统年间,英国公张辅不顾禁令,在京师的西山开凿煤田,被都察院请以之罪,英宗朱祁镇特赦,才免去了刑罚。
但是京师周围的柴炭,根本无法满足百万京师之人的用度,尤其是在皇室和官署这两个大户吞柴之下,禁凿山伐石慢慢无法执行。
嘉靖年间,西山采煤,蔚然成风,勋贵自行开窑,火并打的整个西山都是一片血红。
万历年间,张居正在京师西山和大明山西道等地方设立煤监,征收税科,正式参与到了西山煤业的争夺之中。
张居正死后,就有人煽动窑民进京请愿,万历皇帝迫不得已,废掉了煤监,但是继续征收煤科。
无监何以征科?全凭自觉吗?
最后万历皇帝实在是征不下去了,勉强维持着一个架子,一月天子、红丸案的主角朱常洛,在万历年间,彻底废止这征煤科之事。
很多人都说魏忠贤捞钱有一手,可是让大明朝的那些个吊书袋的文人们,也说不清魏忠贤的钱,到底是哪里搞来的。
而惜薪司的账目就反应了这个问题的一部分,魏忠贤就是架着张居正之前留下的坑,私设煤监,在山西道、京师西山有很多的煤监产业,年结余四十余万两。
而且这惜薪司的账目上,还有各勋戚、朝臣、缙绅名下矿产的名录,有多少窑工;年产多少煤;征多少科税;在五口子抽分局有多少煤监;科银具体消耗账目;甚至连贿赂大臣的钱有多少,分发给征科的内侍、打手的钱财,都在账目上写的明明白白。
看完账目,朱由检只能连连感慨,他甚至能想象魏忠贤报账的时候,皇兄天启皇帝连连点头的模样,皇兄为何信任魏忠贤?他现在心里终于有了一条明悟。
魏忠贤,真特么是一条咬人的好狗!
可魏珰在咬人的过程中,也在大肆培养自己的党羽,他给了皇帝一百万两银子,他自己得拿两百万两。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会查账,魏忠贤及其朋党的钱财账目,也在其上。阉党旗下的矿窑名录也在其中,并且不用缴纳科税。
围绕着魏珰手下的勋贵、外戚、朝臣也不少,都以东林为首的利益团体。
王承恩行吗?
他看着王承恩敦厚老实的样子,虽然王承恩心思机敏,考虑周全,但可能是跟这皇帝时间太久了,他的下限要比魏忠贤要高数分。
这王承恩注定成不了魏承恩,也无须成为魏承恩。
“根据大明祖训,这些山石皆为我朱家山石,王伴伴,你说对吗?”朱由检合上了账目,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要他说,天启皇帝派出了魏珰去咬人,还是做得不够彻底。
关键在执行的过程中,魏珰不光收东林党的科,连砍柴夫的科也收,弄的民怨四起。
就该按着张居正的法子去收拾这帮勋戚、朝臣、乡绅。
动西山煤田,结果无外乎:天启七年八月二十四日,皇弟朱由检急病,大渐,崩。
王承恩没有回答,他靠在乾清宫的金柱上睡着了,自从信王进宫开始,他就一直没有休息,终于算是稳定了些,他靠在柱子上就昏昏睡去。
张嫣带着宫人们鱼贯而入,她要给朱由检更换行装,然后准备大典之事,王承恩听到脚步声,猛地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张嫣拉紧了朱由检的腰带,将十二旒冕带在朱由检的头上,看着一身龙袍的朱由检点了点头:“礼仪比较长,拜宗庙的时候,你切记抖擞些精神,列祖列宗们都看着呢,在皇极殿宣旨的时候,你可以稍微眯一会儿,王伴伴,你切记,宣旨完叫千岁一声,好让朝臣们朝拜。”
“这里是刻好的十二枚大宝印玺。都是上好的玉料做的。先帝那套印玺,没从魏珰那里要过来,那索性就不要,刻上一套新的,其他的都准备好了。”
张嫣最后给朱由检正了正衣冠,笑着说道:“去吧,皇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