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表不是真名,具体名字出于对个人隐私的保护,我就不提了,这是他同龄人给他起的绰号。阿表五十多了,年轻的时候,肯吃苦,到处打工,积攒下一小笔钱以后,开始进货卖,由于没有摊位,被人驱赶过,由于收摊回家晚,也被人抢劫过,遭遇过很多低谷,可是最后凭借努力,在市场里拥有了自己的摊位,并由此越做越顺,越做越大。说起来,寥寥几句,可是若是让现在的小年轻去经历他所经历的,基本上没有几个人能够坚持下来的。现在的年轻人身上已经看不见那股子忍耐力了,看不出那种百折不挠的不屈,而是满身的飞扬跋扈,可是一旦碰到一点点挫折,就会呼天抢地,如龙虾一般倒退回去。
阿表的坚韧不止于此,在生意走上正轨以后,阿表得了闲暇,不过阿表却不是一个闲得下来的人,得了闲暇的阿表,把自己家里的田地拾掇地明明白白,白天看见阿表,不是扛着锄头去地里,就是刚从地里回来,阿表通常会站在超市门口,买一罐红牛和一瓶冰镇矿泉水,先把红牛喝了,再拿着冰镇矿泉水边走边喝。
阿表话很少,基本上不主动与人攀谈,不过他只要一开口,说出来的话就不简单。“你那个地给某某种干嘛?他又不给你一分钱,背后还说你坏话。”
或者是“我看你媳妇成天眼神飞来飞去的,厉害的不行嘛,看牢一点。”
对的,阿表脑子很活,他很少说话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在观察,他一旦说话就会给人致命一击。不是挑拨离间,就是伤口撒盐。阿表很享受这种捉弄别人的快感,就像他喜欢喝冰镇饮料一样,给他的感觉很爽,很明显,阿表的智商很高,脑子是他引以为傲的器官,没有之一。这也是阿表不怎么说话的原因,说多了,容易站着出门,横着回家。
可是阿表还是有很多朋友,比如阿海的儿子阿金,比如阿彪,又比如阿强。这些都是赌场里的朋友。
赌场里人人都是鬼,就看哪个鬼的道行深了,阿表是其中之一,对的,阿表喜欢赌钱。据说阿表自制能力很强,他到场面里会从身上掏出五百块来,有时候运气好,赢到两千左右就会收手,不管运势再怎样炽盛,他就会马上停下来。而如果那天运气不佳,那五百块输光了,他也是马上收手,绝对不会再掏钱出来。这就是阿表厉害之处,他的自控能力确实强到变态。
阿表有时候也会放一些炮子,所谓炮子,就是高利贷。这很需要眼力,碰到烂赌的,放出去的账就会死掉,收不回来就是亏了。这就需要很强的分析能力,需要观察那人还能不能保持清醒,若是上了头了的,一般是不会放的,阿表就有这本事。他去赌场里赌钱只是乐趣,放账则是赚外快。
阿表和阿海的儿子阿金经常一起玩,阿金是一个道行很深的鬼了,一般人碰到他,都会被耍的团团转,不过阿表脑子很清醒,话也不多,破绽自然也少,不容易被耍,所以阿金更愿意和他玩,颇有一种高手相惜的味道,也可以说是互相较劲,看看谁能耍到对方。
那是一年春节刚过,元宵节还没到,阿金的老子刚刚过世,阿金将自己老爹的后事丢给老婆打理了,自己则是兴高采烈地带着从老爹床底下翻出来的一笔钱来到了赌场。阿金手气很旺,没多久,一个塑料袋都快装不下了,这时候有人提了一句:“阿金,你爹死了以后你手气旺得不行啊?”阿金回了一句:“那可不,根本停不下来。”
阿表站在远处,此时阿表的五百块已经输光了,不过他看见阿金赌风正盛,站在那里观察起阿金,观察了约莫半个多小时,阿表默默转身离开赌场,回到家里,把年前结来的货款从保险柜里取了出来,点数出三十万,然后从保险柜隔层里取出一罐看起来很普通的啤酒,将钱随意地用一个黑色塑料袋装好以后,阿表从桌子上随意拿了一罐啤酒,两个啤酒为了区分,阿表特意将桌子上拿的啤酒打开,拿嘴抿了一口。随后拎着袋子来到了赌场。
进了赌场之后,阿表先是在人群里站了一会,此时阿金的身前已经堆满了钱,袋子早就装不下了。阿表观察了一会之后,走到阿金旁边,将一罐啤酒递给阿金,然后自己抬起开过的啤酒喝了一口。阿金见是阿表,接过啤酒,打开以后大口喝了一口,继续赌钱。阿表默默走开,继续站在人群里默默观察。
中途,阿表还帮阿金点了一份夜宵,时间很快来到了凌晨,阿金面前的钱忽然就少了一大半,不过此时的阿金似乎很兴奋,毫不在乎地大笔押注,很快,阿金开始掏塑料袋里的钱,一开始还有些犹豫,不过旁边有人起哄说阿金怂了,阿金忽然眼睛一红,对着那人破口大骂:“老子今晚旺的很,怂个屁。”
只半个小时,阿金输光了钱,他开始找放炮子的,旁边马上有三四人给他放了,可是仍旧是输,阿金继续借,继续输。放炮子不愿意再借了,口称放完了,没收回来。阿表这时候走了过来,拍拍阿金的肩膀,劝他别赌了“你有点上头了阿金。”阿表劝道。
阿金拍开阿表的手,继续坐在那里。阿表突然开口:“手气就和波浪一样,起起落落,不过你现在这个波,靠炮子手上那点钱,是上不去的。”阿金眼睛忽然盯着阿表:“你有多少?”
阿表劝道:“你红眼了,回家休息好了,明天再来过。”说完转身走开。
阿金一把抓住阿表的手:“你有多少?”
阿表道:“我一个两个不放的,而且我是要东西抵押的,你今天红眼了,算了。”
阿金道:“你有多少?”
阿表道:“我说了,我要东西抵押的。”
阿金道:“我旧改的名额抵押好了,108平方,你有多少。”
阿表道:“这种东西我不押,你会后悔,我不能坑你。”
阿金冲着赌场老板道:“拿纸笔还有印泥过来。”老板熟门熟路地送过来三样东西,阿金直接在白纸上写下了抵押合同。阿表看了之后,加了四条,还有抵押数额三十万。然后让阿金照抄两份,双方签字,摁手印。随后阿表把塑料袋扔给阿金道:“三十个,点数一下,我红头就不抽了。”
阿金对阿表后面的话置若罔闻。而阿表拿了合同以后,直接回家睡觉了。那一晚,阿金一夜没合眼,钱输光了。
半年以后,阿表开始在一处宅基地上造新房,那是阿金的名额,不过此时已经经过公证,完全是他的了。阿表家早就改过了,加上这一栋,就有两栋房子了。一年以后,阿表住进了新房,又过了四年,房租开始整体上涨,光论地皮,这一栋落地108的房子,市价三万一平方,总价值超过三百二十万。阿表仍然是沉默寡言地往来于田间地头,随后到超市门口喝冰镇饮料。
而阿金开始安排自己的女儿跟着老婆到洗脚店上班,生意似乎还不错。阿表的这一手操作,阿金在第二天就觉察到了,可是本身借了很多,再想借到三十万,不可能,条款里加的那四条里面,有一条是两个月不连本带利还钱,名额就归阿表所有。而且事后阿表就动了关系,对这份合同进行了公证,一切都来不及了。阿金的头发在那一年全白了。
阿表还是很喜欢挑拨离间,虽然话不多,可是都能让人和他说过话之后感到浑身不舒服,却又不能克制自己不听。很明显,阿表的智商很高,脑子是他引以为傲的器官,没有之一。
应该是四年前的夏天吧,阿表从地里扛着锄头,来到了超市门口,将锄头靠在超市外面,进了超市,照例买了一罐红牛,不过却没买矿泉水,而是买了一瓶冰红茶,最近阿表对矿泉水失去了兴趣,饮料都是冰冻的,红牛喝起来很爽,喝完之后,阿表打了一个嗝,随后拧开冰红茶准备喝,可是冰红茶却掉在了地上,阿表想俯身去捡,却连人也一起栽倒下去。
救护车很快过来了,阿表被拉走抢救,经过十几个小时抢救,阿表渡过了危险期,不过医生说,阿表的智力受损,倒地的时候脑干受到撞击,半边的身体可能将不能再动了。
半年之后,环村路上多了一道身影,一男子拄着拐杖,拖着一只脚,另一只手垂在身侧,一步一拖地沿着环村路走着,没有人搀扶,就一个人走着,如此走了一两年,丝毫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反而摔了好几跤。
而村里则开始有了阿表老婆的一些花边,不过阿表对此充耳不闻,他从那以后不再挑唆别人的事情了,可能是怕对方恼火起来,自己跑不赢吧,亦或者是引以为傲的脑子经过中风以后不足以运行他的阴谋,反正是没有再挑拨别人家的关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