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元欺没有出去。
庐大夫这是近日第二次登门了。
昨夜他歇在书房内,庐大夫给他看病,便也要去书房给他瞧病。
我发誓庐大夫不是我请来的,只是等我慢吞吞起床用早饭的时候才晓得他来了。饭吃了一半,便蹑手蹑脚穿过抄手游廊,到他的书房外打算瞧瞧庐大夫看病的情形。
大门敞着,我却并不敢进去。门外守着两个丫头,见了我便作揖,正要开口,我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一个人在外头张望了半晌,也不知该不该进去。
“夫人来了?”说话的是元欺身边的贴身小厮立怀。
我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抬步迈了进去。西侧是书房,东侧是暖阁,人在暖阁。庐大夫刚刚看完了病,将他的衣衫合上,道:“药已经上好了,每日擦拭一次,身边人便可代劳。”
说着,已经收拾箱笼准备离开了。
“立怀,送先生出去。”元欺坐在榻上,一面整理身上薄薄的衣衫子,一面道。
我怎么三回见他就有两回是衣衫不整来着。
庐大夫往外走,正好瞧见了我,垂眉点了点头,又不着痕迹地冲我摇了摇头。
我正思索这个点头又摇头是什么意思时,他便已经走出了门去。
“来看我是不是得了那种病?”他挑眉微微含笑看着我。
“做娘子的,听说夫君生病了,来看看不行麽?”
他白了我一眼,“昨日不知是谁一口一口元濯疏,今日就会叫夫君了?”
我脸色讪讪,“既然你没什么大碍,我就先走了。”
拉了千叶,着急忙慌地出门离开,甚至连他最后那一抹意味不明的笑也没有留意。
往前院子赶,看见还在游廊上缓行的庐崇,“庐大夫,庐大夫,你且等等……”
“夫人有何事?”
我回头张望了一眼,此处仅有我,千叶,庐大夫,阿朝四人,便小心翼翼地低声问:“将军的病……”
他讪讪一笑,顿时明了,“夫人不必担忧,将军是这两日去军营里住,许是被什么小虫子爬过,过敏了而已。你也知道军营那种地方。”他止住后半句话,略略作了个揖,就要走了。
我涨红了大半张脸,想起昨夜说的那些话,真是悔不当初。
真是,平白叫人看笑话。
也难怪,他不生气才怪了。
不过,这话说回来,好像也并不能证明他没有得那种病的可能。是吧?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知道他到底有没有那种病,或者说有没有可能得那种病?怎么杜绝他传染给我的可能呢?
我这么想着,等走回自己屋中,已然是豁然开朗。
“你去把秋儿叫来。”我吩咐千叶道。
我没嫁过来时,秋儿便已经是元欺这院子里的大丫头。我来了,因更亲近千叶小芍等,她便少在我跟前,唯有元欺回来,方才进屋服侍。
我约莫觉得,她虽然资历长些,却是个很本份的丫头。
屋里除了我没别人,千叶领了秋儿进来便又出去了。这丫头似乎有些忧心,“不知道夫人叫奴婢来,是为的什么事?”
我搁下茶杯,指了凳子给她:“坐。”
“奴婢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快坐下,我有话问你。”
她方才不再推辞,屁股往凳子上坐了一半,很是拘谨守礼,“夫人想问什么?”
“我问你啊,听说……你们这的男子,没娶妻前都有通房丫头的。你家将军,难道没有?”
她忽地一下站了起来,微微躬着身,有些紧张:“将军,是没有的。”
我看她这样子分明不像真话,便道:“胡说,你还不快说实话,不然我打你板子。”
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好半晌才道:“原来是有一个的。不过,王妃要过去了,已经不在咱们这院里服侍了。”
“去王妃婆婆那里了?这就忒没道理,哪里有婆婆抢媳妇去服侍的?”
“大抵是因为将军娶妻,何况夫人身份又尊贵,怕你容不得那个丫头。所以才干脆收了去。”她倒答得干脆。
“哦,她叫什么名字?”
“云腰。”
这名字,真个儿妖妖娆娆,我心道。
“这丫头既已去了娘娘那里,还请夫人饶了她罢。”秋儿忐忑道。
我噗嗤一笑,“瞧你说的,好像我要吃了她似的。”
天将黑未黑时,静思院摆了晚饭。
我一脚踩进屋中,听到王妃婆婆正和小郡主说话,“我瞧着虞南侯家的嫡长子就很是不错,年纪与你相仿,相貌亦是仪表堂堂……”
我掀开珠帘走进偏厅,“在说什么呢?也叫我听听。”
四妹妹霎时羞红了脸,“没有你的事。”
我简单作了个揖,便自己择了张凳子在饭桌旁坐了,吩咐丫头道:“麻烦姐姐们,给我添副碗筷。”
王妃这才道:“你屋里没有吃食,要巴巴地跑来我这里。”
“母妃这里的饭菜可口嘛。我要早知道你们母子俩说体己话,我就不来。”我讨好道。
我来这几日,对我这位王妃婆婆不可谓不尊敬,不可谓不孝顺。谁叫她是一家主母,这园子里几百号人的生生死死可都握在她手上,我过得好不好,也得看这王妃婆婆容不容得下我了。
人家都说,世上哪有真正要好的婆媳,不过都是瞧顺眼容得下罢了。
两个人见我来了,也不继续刚刚的话,专捡有的没的说,不过是说些吃食、衣裳、日常。
我这人好奇心又重,忍不住问道:“刚刚,是在给四妹妹说婆家不是?”
四妹妹瞪了我一眼,“不许你问。”
我这身体年纪比她略小两岁,平时和她说话也没个形状,所以她对我自然也没有妹妹对嫂子的尊敬。
我道:“你也别害臊,说给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分析分析。”
她红了脸准备不搭理我,倒是王妃婆婆很是不介意,“是我替你妹妹物色了两门亲事,正和她说呢。刚刚说的那个,是虞南侯家的嫡长子,虽然虞南侯近年多负闲职,但那孩子看起来很是出息,何况他既是嫡子又是长子,将来迟早要承袭爵位,你妹妹嫁过去便是一家主母。兼他们住的又近,每月叫你妹妹回来小住个三五日也使的。”
“那另一个呢?”我问道。
“那是你大嫂提的定国公次子,虽然家世更好,在朝中又得宠。只是要你妹妹嫁去骊京,山高水远的,为母的总是鞭长莫及。何况,他虽然是嫡子,但家里兄弟多,家族盘根错节,将来难免多生事端。不如人口简单得好。不过定国公夫人,听闻和你母亲很是要好,你应当也见过那位二公子,可晓得他人品如何?”
我一口气哽在喉咙里,早知道就不问了,忐忑道:“我是女儿家,平日出门少,就算出门也少和那些哥哥们打交道,男女有别嘛。不过那位哥哥,相貌倒也生得不错。”
她随即点头:“是听闻相貌端正,不过似乎为人刻板了些。”
我悬着的一颗心缓缓落下,幸好幸好,没有说错。
“那四妹妹心仪哪位?”
元璧的脸已经红得像猴屁股了,立即放下筷子道:“母亲,我吃好了,我先回去了。”
王妃无奈地点头一笑。
等人走了,她方问我:“你晚上来,有什么事吧?”
“真是什么事也瞒不过母妃大人。”我心里早已酝酿了好一阵,缓缓开口:“我听说将军原来有一个通房丫头的,她如今可是在母妃这里伺候?”
她皱了皱眉,“怎么突然问起她来?是濯疏告诉你的?”
“不是,我是听丫头们说的。我想着,毕竟服侍了将军好几年,就这么平白无故地挪了地方,倒也不好。我觉着,要不,就给她个名份罢?”我忐忑地看着王妃婆婆的神色。
她果然有些不悦:“是三小子让你来的?”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我一个人服侍将军总觉得力不从心,何况我年纪小,有很多地方照顾不到。如果多一个人,何况那个人还是服侍将军惯了的,自然要好得多。”我故作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道。
“我听你母亲说你心高气傲,还以为你容不下旁人。那丫头倒也没什么错处,只是性子太拔尖了些,怕是以后不会服服帖帖。”
“性子拔尖,才招将军疼嘛。我可不是容不下人的人,说不准以后还能和她姐妹相称。”
她似乎不信,不由一晒,“那也不至于如此着急,你才刚进门。”
我作出一副娇羞状,“我总是惹将军不开心,也是想借此事,叫将军他好生开心一下,念着我的好。”
王妃婆婆才想起来道:“我听说昨日你俩吵架了?我原是不想多过问。”
“是啊,我这性子总是惹将军烦恼,所以才急着求那丫头回去顺顺狮子毛。”
“可是,你这样做只会将三小子越推越远,你可知道?”她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很是忧心的样子。
“母妃别担心,来日方长嘛。”
她叹了口气,“年后你们的宅子修缮好了,自然是要搬出去住的。到时候看你这性子,怎么管理一个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