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靠近那高耸的黑铁围墙，便越有一种越来越沉重的压抑感，这高墙的存在，阻隔着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象征着阶层与阶层的区分。
高架路的尽头，有激烈打斗过的痕迹，两边的护栏都被撞地粉碎，一边的地上全是烧地焦黑的碎块，道路上也有很多零碎的黑块，艾尔看到一个轮胎，便知道那是一辆被强大的力量给粉碎了的车子。
另一边就显得简单多了，不远处的墙上有什么东西猛烈撞击过后的痕迹，根据现场的情况来判断，艾尔的推测和昨晚发生的实际情况相差无几，唯一缺少的信息，是什么人会在这种地方起冲突，毕竟前方不远处就是C0区了。
经过敞开的铁门后，两边都是绿油油的草坪，比起C3区域那高楼林立、窄街暗巷的环境，开阔青绿的这里简直是赏心悦目，不过艾尔却没有任何轻松愉悦的心情，看到草坪上停着的几辆车子，艾尔的眼神更加凝重起来。
每年都有一天，艾尔会受邀来参加莫斯举办的舞会，每年也只有那么一次的机会，艾尔有机会走进那座纯白色的庄严城堡，只是此时，当艾尔看到眼前宛若被抹上浓墨的城堡时，已经无法再把它和记忆中的那座城堡联系起来了。
昨晚的一场大火将城堡烧地面目全非，黑炭色的外表下还保留有那么一点没有被火势焚烧过的雪白，艾尔站在城堡前，略微地仰起头，深凝的瞳眸里充斥着震惊和不解。
艾尔负责整理C1~C9区域的相关事项，然后将报告上交给莫斯，本来是通过网络就能进行传递的信息，由于监管者内存在的叛徒还没有被揪出来，为了防止重要的信息泄露出去，莫斯让艾尔派人把报告送到C0区域。
那负责递送报告的人今天早上来到这里，便发现了异状，随后第一时间通知艾尔。
艾尔火急火燎地带人赶来，现场早已是一片死寂，没有一丝生气，地上倒着很多尸体，有的被烧地已经看不清模样，那些能看清样子的，死状却让艾尔感到不解，因为从那木讷的表情来看，他们被杀的时候似乎是毫无感觉的。
“采集所有的血液样本，尽快确认这些人的身份。”艾尔对站在身旁、神色同样是震惊不已的人说道，随即快步往城堡内走去。
里面的焚烧程度比外面更彻底，墙壁被烧成了深黑色，艾尔看了看这大厅的情况，越发疑惑了，现场并没有任何打斗过的痕迹，中央的巨大吊灯，是被烈火熔断了链子才掉落下来的。
艾尔和其他人分散开来调查，他独自一人往二楼走去，内心忐忑不安的他此时此刻不得不接受那个他不想接受的事实。
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一个活着的人了。
二楼，是艾尔从未来过的地方，昏暗的走道尽头本是一扇窗户，如今早已被火舌和热风摧毁，从那里透着来自外界的亮光，走道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看着两边深黑的墙壁，艾尔脑海中仿佛出现了火焰充斥着这里的画面。
焦黑的画框上，那浓墨油画早被火焰吞噬地一干二净，艾尔一个一个房间地看过去，一直到了书房，才有所发现。
经过长达几个小时的搜查，血液的检测也都有了结果。
这个时代唯一能准确地确认一个人身份的手段是血液中基因序列的检测，因为各种尖端的仿生科技手段，可以轻而易举地改变一个人的外貌、指纹、瞳眸等生物性状，但一个人的基因序列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改变的。
一个人从出生开始便被记录了基因序列，基因序列具有唯一性，除了克隆人以外，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基因序列完全相同的两个人。
而克隆人在这个时代是毫无意义的，因为克隆人的存在价值就是为了替换人体中某个濒临绝境的器官，这一点只需要移植更优越的电子器官就能更快更及时更有效地解决问题，所以“克隆人”技术在很早以前就被“人体器官电子化”技术所取代，属于十分落后的技术手段。
再者，移植电子器官就不会存在有任何道德舆论方面的问题，更符合时代的发展潮流，所以克隆人技术已经彻底被淘汰了。
艾尔意想中的事情，如今已经变为了现实，通过基因序列检测查明的身份中，就有莫斯。
莫斯身为编译者，基因序列中含有Sp-L-5、St-L-3、Ph-L-4等编译基因，其中Sp-L-5代表的是：Speed-Level-5，意思是编译的“速度基因序列”为5级序列。
其余的St-L-3、Ph-L-4则分别代表：Strength-Level-3、Physical-Level-4，意思是编译的“力量基因序列”、“体质基因序列”分别为3级序列和4级序列。
速度（speed）、力量（strength）、体质（Physical）这三个编译基因序列是人类体格层面最为重要的三点；反应（Reaction）、记忆力（Memory）、理解力（Comprehension）则是人类脑能层面最为重要的三点。
在制定编译基因工程计划的时候，除了制定外貌特点和身材体型外，以上的六组基因序列是着重且必然会考虑的重点，基因序列的等级对应的是能力的强弱，基因序列越高级，相对应表现出来的生物性状就会越强大，但同时呈显性表现出来的概率就会越低。
根据大数据的资料统计，5级以下的基因序列最终能呈显性表现出来的概率在35%~60%之间；6级呈显性表现的概率为30%；7级、8级、9级分别为20%、10%、5%，也就是说，基因序列的等级越高，就难表现出来。
这是因为基因序列的等级越高，需要的编译排列的碱基对的数量就越多，碱基对的排列顺序也就会越复杂，再加上编译基因本就存在比原基因更不稳定的特性，这就导致编译过程中基因突变的概率会变得越来越高，而这类突变往往是隐性的，和表观遗传学不同，这是基于基因序列改变所致的基因表达水平变化。
目前所定义的基因序列的最高级别是9级，能达到9级的基因序列类型有力量、速度、记忆力和反应这4种，9级基因序列是目前所知的极限，其表现出来的能力远远地超出了正常人的范畴。
因此当前的基因工程技术正在往提升基因序列等级、如何降低编译基因的不稳定性、提高编译基因显性表达的概率以及解释意识和基因之间的关联这4个方向做研究。
艾尔翻阅着检测名单，脸色愈发阴沉，因为就连那三个脑量波级为A级的前顶级猎手都死了，除城堡内外的尸体以外，草坪那边也有不少人首分离的尸体，确定身份后发现都是负责驻守铁门的编队成员。
“全部都在这里了吗？”艾尔翻过最后一页，沉声问道，他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最后的空白页，这上面少了他留有印象的四个人——驻守编队的队长卡尔曼、副队长卡特、管家安迪以及莫斯的女儿桑沐。
一个穿着黑蓝色短袖外套内搭一件长袖白色长袖衫、身材精瘦、两边脸颊向内凹陷、下巴尖锐、像是严重营养不良的男人微微点头，应道：“现场能采集到的血液样本都在这里了。”
他是C3区的秩序监管者——邓普斯，昨晚负责值夜的他本来是想睡个好觉，但刚躺下没多久就被艾尔叫了回去，容易犯困的邓普斯今天一反常态，哪怕昨晚一整夜没合过眼，这时也能保持着精神抖擞的状态。
艾尔突然想到了什么，继而问道：“铁门外的情况调查的怎么样了？”
“除了一堆的零件碎片之外，其它什么都没有。”邓普斯摊手以示一无所获，那十指如森然的白骨一样纤长苍白。
艾尔捏了捏眉心，闭上双目，然后他很快睁开眼睛，一手扶着额头，另一只手把更快地划动全息屏幕，瞳孔中反射出淡白色的光泽，跟随着手指的划动，艾尔开始从头到尾地整理思绪。
首先，最严重的事情是莫斯极有可能已经遇害了，艾尔实在想象不到在这下层流社会有谁可以闯进C0区域杀害这么多人，下层流社会根本不具备拥有这种实力的人，所以艾尔只能把嫌疑对象锁定为来自上面的人。
如果是这样的话……艾尔的指尖停顿一下，眉间微微一缩，他的思绪马上就受到了阻遏，无法再深入，因为上层流社会的事情，他一点都不了解，连任何猜测性的假设都无法做出。
这个问题无法再深入去想，艾尔索性抛开，把思绪转移到下一个问题上，没有在现场留下血液样本的四个人是不是还活着，他们到哪里去了？
大脑内的神经网络芯片催动记忆，使各种信息数据更清晰地呈现在艾尔的意识形态中，这是神经网络芯片的驱动作用，可以帮助人脑更好更深入更全面地去思考一件事情。
思考同一件事情，在有神经网络芯片驱动作用的前提下，大脑记忆会将相关的信息整合起来，再传输到意识形态，可以察觉到前一次思考的过程中没有发现的潜在联系和蛛丝马迹，从感觉上来说，和人自己进行思考时候的感觉无异。
艾尔根据现场的情况，首先是草坪外的尸体可以分成三个部分，一个是桑沐的家庭教师辛泽安妮、一个是驻守编队内负责看守车站的第三队、最后一个是驻守编队的一队和二队，以城堡为中心，三个部分距离城堡是越来越远的，但是从地上的车痕来判断，驻守编队开的车子是从铁门那边开往城堡方向的。
所以辛泽安妮带着桑沐逃了出来，逃亡途中辛泽安妮为了争取时间让桑沐逃跑而选择留下，这之后桑沐遇到了前来支援的驻守编队，但根本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所以只能往外撤离，但最后还是被追上了。
艾尔的脑海中形成了非常清晰的画面，就好像是事发当时他正在一旁观望。
强大到能让人不留下一丝痕迹的武器有很多，考虑到卡尔曼和卡特最终可能和对方同归于尽了，那桑沐去哪里了？
其次，从现场的情况来看，对方应该是被极其强大的冲力击到了墙上，但墙上却一点血液反应都没有，是不是说明那个人现在还活着。
艾尔还在沉思，没有听见邓普斯那急切的脚步声。
“艾尔，这边有新发现。”邓普斯把一台全息电脑放在艾尔面前，语速很快地说道：“昨天晚上9点41分有一辆专车从这里出发，到了中转站停下，在车站值夜的人被打晕了，根据监控，发现了两个人，面部识别结果显示极有可能是卡尔曼和桑沐。
从监控来看，卡尔曼背着桑沐，桑沐应该是睡着了，他们最后出现的地方是C3区域，在庞克街区那一带，从模拟的路径来看，卡尔曼没有目的地，应该只是单纯地在避开传感监控。”
庞克街区是C3区域最繁华的商业区，因为沿街都是商铺，所以传感监控的覆盖范围相当有限，为了避开传感监控的话，庞克街区确实是C3区域的不二之选。
实际上像庞克街区一样的地方还有很多，在新纪元战争时期，处于劣势的联合军转移到了地底，为了隐藏破坏了很多传感监控网路，后来战争结束，那些传感监控网路大多数都没有被修复，因为高层流社会的人根本不在乎底层社会的生态。
高层流社会的公共区域，传感监控的覆盖率达到90%以上，而下层流社会仅有40%左右。
艾尔看着视频片段，沉默片刻后，问道：“安迪·科林斯呢？”
邓普斯早已做好了充分的调查，马上回答道：“他昨天晚上7点钟在德贝斯RDM车站坐车到布拉尔空中城，然后转乘云梭机到了贝尔空中城。”
贝尔空中城是17个属于中层流社会的空中城中最大最繁华的一个，艾尔猜测安迪之所以要到那里，应该是为了替莫斯把某一信息传达给帕罗特克——中层流社会的监管者总司。
从莫斯要派人把区域统筹信息送到C0区域、而不是通过网络传递这样异常谨慎的举措来看，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由此引申出来的问题有3个，第一：为什么莫斯要如此谨慎、他在害怕什么；第二，莫斯要传达给帕罗特克的信息是什么；第三，为什么是身为管家的安迪去做这件事情。
“这周围我们已经全部搜遍了，没有其它可疑的发现，接下来该怎么办？要通知其它级域监管者吗？这好像已经不在我们可以处理的范畴内了。”又连着忙活了好几个小时的邓普斯的脸上，终于忍不住的有了倦态。
在戒备极其森严的0区域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邓普斯斜眼看着不远处那焦黑色的城堡，心头处那一股不好的预感愈发强烈，总感觉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
对于好事，邓普斯从来不会有所谓的预感，但是对于坏事，邓普斯经常会有预感，而且那种预感时常是准确的，这就是脑量波级为B级的人所拥有的能根据事物形成预感的能力。
确实，艾尔在心里认同邓普斯的看法，塔尼基家族可是新纪元战争中首批加入编译者的功勋元老，因此莫斯的地位在26个级域监管者中绝对是跻身前列的，所以能做出这种事情的人必定是从高层流社会下来的，而且阶级和地位都不会低，这件事情背后所牵扯到的人和事已经不是艾尔这个小小的区域监管者所能触碰的了。
艾尔也因此有和邓普斯一样的预感，高层流社会看来是要变天了。
经过比较长时间且复杂的思考，艾尔的头有点沉，意识到这点的他在情况恶化之前赶紧拿出了口袋里一个手掌大小的银色铝瓶，这铝瓶里的紫色液体有镇痛、催眠、令人兴奋的作用，它可以缓解艾尔由于用脑过度引起的头痛。
神经网络芯片不会随着年龄的增加而影响其功能，但随着年龄的增加，人的大脑的意识形态功能会变弱，在神经网络芯片驱动大脑某项功能的时候就会对意识形态造成不良影响，意识形态功能越弱，造成的不良影响就会越强烈。
神经网络芯片对大脑意识形态造成的不良影响有很多种，其中头痛和出现幻听这两种是最常见的，这两种情况导致的最终结果分别是大脑胀裂而死以及变成疯子。
对艾尔来说，用脑过度的造成不良影响是第一种，喝下紫色的液体，穿过喉咙的冰凉感不是往下，而是往上，不一会，艾尔就像是一个犯了毒瘾得以如愿以偿的人，他深呼吸，享受着这种欣快感，那轻微的头痛感已然消失。
邓普斯知道刚才艾尔喝的是什么，他曾经劝过艾尔不要碰宁神剂那种东西，可一旦对其产生依赖性，便无法摆脱了，现在的艾尔，即便不使用神经网络芯片，在晚上也需要喝宁神剂才能入睡。
“真是麻烦啊，偏偏在我快退休的时候碰上这种事情。”艾尔旋拧好瓶盖，看也不看地把铝瓶塞回内侧口袋。
邓普斯倒觉得事不关己，这件事情肯定是要交给高层流社会的人去处理，他表情轻松地说道：“反正都是上面的人要操心的事情，你怕什么？”
艾尔捏了捏眉心，欣快感过后的无力，渴求着宁神剂的再次刺激，可艾尔已经熬过了瘾性最强的那段时期，现在的他完全可以抵抗这种生理上的需求。
“虫豸发生冲突的时候，人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人发生冲突的时候，对脚底下的虫豸来说将是一场天灾，但人并不会留意到这些。”艾尔意味深长地沉吟道。
艾尔的言外之意，邓普斯一听便明白了，他眼中亦多了几分深沉，“所以果然是上面出现问题了吗。”
疑问的语句，用的却是略表肯定的语气。
“上面的事情，我们再怎么猜都没用。”艾尔敛收好情绪，正色道：“继续做进一步的调查，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地方，或者说能不能发现什么，然后尽快整理好详细的资料交给上面的人，这是我们能做的了。”
邓普斯点了点头，离开前，他看着神态略显憔悴的艾尔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处理就行了，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艾尔似笑非笑地回应：“我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