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历来有盛有衰,天有四季,春夏秋冬,地分八荒,沧海桑田,人亦有作息,一起一落。就像荒域的人们知道久作的良田也需要休耕一样,就像海域的渔民知道不该在早春之时去网鱼一样。万事有其兴盛之时也必然有其衰退之机,兴盛注定了衰退的到来,衰退埋下兴盛的伏笔。
这是一个变化的过程,也是一个调节的过程。
没有人能避免,或者说人可以选择去迎合或者抵抗这种变化。
最浅显的便是休息,但一个人累了,便要休息,这是为了未来储存精力。但就休息这件事而言,姜离璇是没有的。
因为他一直都是醒着的,这也是他认为自己即是心神的重要原因。
心神者,形上之我,先天不败,万法不侵。在那里,时间毫无意义,所以一瞬等同永恒,心神如果是清醒的,那么就一直是清醒的。
因此,姜离璇从来没有入睡过,即便是在姜水之下的十年,也依旧维持了最低限度的自我,只是,不入睡自然有不入睡的负面影响,那便是精神上的高峰与低谷。
倒是当初与金禅同游,他有无漏之法,能做到不增不减。只不过姜离璇看了之后,倒也更加确信他是意生身之类的寄托了。
三道之中,神者之下分阴阳,近于气者为阳,为魂,为阳神;近于形者为阴,为魄,为阴神。阳神能出,近于气,自带神通,这也是姜离璇认为金禅为意生身的原因之一;阴神出时,以形乱形,如同武者自成场域,干扰天地。或者说,武者,修的便是阴神,但却也因为自然而成一界的缘故,无法借天地之力以生神通。
因此环境亦是重要原因,如若心神在先天,自然不增不减,只是落入这尘世,心神高于后天不得下,无法像阳神一样借力于后天之境,便也生了兴衰。
所以说,心神便是有灵众生之灵性,众生皆有心神,只不过不知不见便也是无的。
如同此道不开之前,则此道不存,然而此道既然可以开,那此道便是亘古长存。
这便是心神,你见不到它,不知道它,你便没有,然而它于世界是存在的,只不过对于你而言,不见之前不存而已。
不同于凡人需要遵循兴衰的规律,修士可以选择,遵循或者拒绝。但在衰退之时选择振作,必然会生抵触,状态会下跌,乃至生出灾殃。这种状态下的修士很难与兴盛之时比较,功行也会有倒退之虞,也是仙海轮转的原因。
只不过姜离璇已做到内外契合,兴盛时振作,衰退时调息。如非必要,他是很不愿逆了内外之谐的,然而世事总有不尽如人意之时。
就比如这次的衰退也是因为后灵柩不愿放弃马群,选择了动用陨铁,因而进一步影响到姜离璇的状态,不得不在此时进行调息。
因为他发现阿曼达在拖时间,但是他也很需要时间。
此时夜风吹动姜离璇身旁的牧草,摇摆了的频率慢慢近了吐纳的节奏。
……
后灵柩骑着野马王跑出去没多远,就慢了下来。
她要解决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吃饭。哥哥现在需要一个人安静,所以她也不能再麻烦他去解决这个问题。
广袤的草原自是自取自足的厨房,尽管后灵柩不可能学习野马王一样到处嚼野花,但她还是能找到一些能吃的东西。
比如低低矮矮,长在牧草之下的草头,仔细去找,不用半天便能抓满一大把。无多时,后灵柩就拿出一个兽皮袋子,把草头放了进去。随后,又找到几大块黄色的地子,一种长在地下茎块状的植物。其余的鬼金箭,蘑樨之类的药草,她也是收集了一些。
一切准备就绪,自然就是煲汤。
把飞鸾的线系在野马王的后腿上,随后她拿出一个小罐子,装满水,堆满干草,烧开放料等待。
这个过程中后灵柩感觉还是差了点什么。
等到汤好,她才发现,少了肉,只不过,现在实在是难以迈动步子了。
诶,那便只好坐下喝汤了。后灵柩这样想着,捧着滚烫的小罐子,就开始仰头往嘴里倾倒。因为很饿,所以不是很烫。倒是旁边的野马王凑了过来,一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后灵柩对着它的眼睛,把眼珠子转了转,想事情。
“伊要待它们如何?”姜离璇以通天秘语问她道。
后灵柩想了一下,回答:“不知道。”她知道他指的它们是野马群,现在野马群只是四散开来,还未离开,说实话,她确实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
“悬崖那时,伊选择救了它们。”后灵柩不语。
“伊现在要如何处理?”
“一走了之的话,如若野马群再遇到危险怎么办?可是伊难道要为它们留下来吗?”其实这个问题并不复杂,或者说,是可以解决的,但这里面其实衍生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那就是,一地遇事,为还是不为,不为是坐视不理,为只可济一时之功,如若留下便是济一世。然而可能吗?
这一点在太学上也有论证,不为者是隐士,为者便是官吏,这其中有人升迁离去,有人固守至死,各自选择。然而,这个选择的过程涉及到了现实尤其是个人代入时是极为复杂与痛苦的。
修士,亦是士,修的是本心,后灵柩既然选择了救下野马群,那么接下来的问题就是去留,当然这里面也有许多分支,只不过现在是就她的选择考究她的本心。
因为她现在是一名修士,她的选择要为她的本心负责。
后灵柩沉默着,思考着,把罐子轻轻放下了,很多东西,她并不想放弃,然而,不得不放弃。救野马群在当时的确是符合本心的选择,然而延伸到现在的情况中,为了更高层次的本心需求,她是不可能留下的。
那便就是走了,但是总觉得不能这么一走了之。
姜离璇同时也在沉默着,如果将荒域比之马群,其实他与她的境况是相似的,所以他才会好奇的问她。
良久,后灵柩有点难过,回答道:“我会放弃它们。”
高空之上的阿曼达多少是猜到他们在讨论野马群的归属,见得她的表情也大抵猜到她的心思,与姜离璇言说道:“当初不如不救。”
接着后灵柩继续说道:“但再来一次,我还是会救它们。”
闭目调息的姜离璇笑了,笑得很开心,随后道:“有始有终,做好收尾便可。”
阿曼达不清楚他们到底说了什么,但是不管说了什么,他的态度还是一样,于是对他又言说道:“不如初时便无为,胜过后来再后悔。”
若是人生再初见,无论悔否,依旧。
云鸾高飞于云天,两人坐于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