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啊。”瞬息出现在昭阳极西的山界之处,姜离璇前方是一条山势低矮下去的独道,至此向北为壮阔绝艳的晴海,往南则是水天一色的星海湖。
虽已至此,再越便能离去,但他心中并未有所欣喜;面前一袭袈裟悬空,阻在道中,也未让他忧愁。
秋风未起蝉先觉,蝉亦可为禅。
避劫道法有千万,其中有一类为前知,无论是借助所见所感甚至可以是所梦。姜离璇所修的无劫空禅便是此类,借助自身与心神的高度契合,超出六觉诸感的先天之上,觉察将要带来的变化。
未来未定,是空无;因势而为,化劫数。
蝉觉秋风,是六感的综合。人死入灭有人以玉蝉闭合诸窍,也是想留住为人之六感进而,留神留生,只是终究是想而已。
龙清岷当初也有一门与蝉有关的避劫之法,但更偏重于实际,借乎六感的综合,察知天地气机的流向,因而能左右其势。却也是由于落于主动,失道之玄冥,终究无法超脱先天,落了一个有形之极致。龙清岷评价道,就是因为太合乎人道,使用太过完美,反而不近大道,不得大美。
后来观无量金禅有所得,无劫空禅应时而出。
天机之变化,现于诸感之流动。谢聪曾言,谋于阴而成于明,发兵士千万,历十载克敌,然胜负早于十载之前既定。当初的布局之中,姜离璇也通过谢聪的角度看到了,一场战争的发生其实早有预谋。
此处天机的变化近乎于谋,谋之极致,是为天机。万事演变,不离其宗。
任何未来的变化早在现在便已经埋下了伏笔,所谓的无劫空禅不过是借助高灵敏的诸感,察觉到了这些伏笔引发的变化,进而预感到与自身相关的危机。
所以说,尽管无劫空禅已臻先天,但目前而言,缺陷有二,一者被动,二者只涉自身。前者是败笔,也是道成之处。被动乃无为,合道之无用,则为空。恰恰和龙清岷的神通近乎相反。
此外,无劫空禅还具有使自身存在在他人印象中淡化归虚的作用,以及贴近于蝉蜕,在一些方面可以脱身避死,需要消耗的是无劫空禅与天机同行的流转次数。由于被动的原因,无劫空禅的流转无法自主补充,而是需要天机的变化带动流转,臻至圆满。在此时期,无劫空禅的预警会大为降低。
上一次用也正是和鲜于达交手,避开他最后一击,因而失了流转。先前突有所感,天机天象天机同时运转变化,带动无劫空禅流转,恢复圆满,于是姜离璇凭空生出危机之觉触动诸感。
此刻无劫空禅带给诸感极大的示警,姜离璇不知这危机落于何处,虽然也是一种无奈,但是跑远是不错的。
“禅师自身难保,何苦再行他事。”
拉着后灵柩,姜离璇没有能带着她一起离去的十足把握,当然更多的是长久以来避世消极心理的影响。这里的避世消极,不为不是不能,而是一为则生无尽之果。如若出手,能离去还好说,不能离去,再生变数,则是失道清之心,不得脱身,遗世在外。
当然,姜离璇也算是在尘世摸爬滚打了二十载,这句话中敲打的意味也很明显。你不拦我,已是生死难料,再拦我,怕是生机渺茫。
面前的袈裟渐渐显出细微,针线缝补一一化显,这代表着阿曼达对于自身的认知也越加细化,更近于生前的状态。
素洁的身影,雪白的长眉,和蔼慈悲,悲天悯人。
袈裟中再度划出阿曼达的血肉之躯,相比较之前近乎鬼神,此刻的他更能称为禅师。此刻的禅师微笑顿首,告罪道:“此前老衲行为失矩,让姜施主见笑了。”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不愿冲突,姜离璇回以禅机,意味也很明显,他是你,你也是他,你和他本质上并无区别。除了不太想打的原因之外,姜离璇心里很清楚,真打起来,眼前的禅师比此刻主峰上那个半吊子强得不是一星半点。
三年之前,燕子坞突袭昭阳,有心算无备,还是阿曼达事先为鲜于达击伤在先,受人命胁迫在后,祭器星部均出,但最后,昭阳山还是好好得立在那里;再看如今,昭阳有备,而燕子坞轻敌,然而双方依然僵持。
由此可见,阿曼达之强悍。当然,这份对比,可能也和他去的太突然,没有培育好邬晋也有关系。
虽然姜离璇不清楚三年之前的一战,但这并不影响无劫空禅从面前禅师身上传来的一丝压迫感。
“君欲何为?”不再称呼禅师,自是前情已尽。
阿曼达在小道上卷衣坐下,自下观上,道:“孽徒妄为,已是乱了天数,渚邑已受其灾。”随后他双手合十,闭目再睁,肃容正声道。
“然而事出有因。
为保昭阳不失,不得不为,此为其一。
老衲得之甚晚,兼去早,邬晋未得教全,因而行事有所极端,此为其二。”
随后他更是顿了一下,面容皱开,如同老人。
“子不教,父之过,徒不孝,师之错,因而其之所为皆归咎于我。邬晋,他是个好孩子。老衲忝为其师,未尽教化之行,反令其复守护家门之重责,老衲之过大矣。”
姜离璇沉默着看着对方,他的说辞是在说服,除了说服听众之外,更是在说服自己。此刻姜离璇看向抓住自己衣角的后灵柩,对方也正在看着他。
“所以,第三也是最后,他是老衲徒弟。徒弟再不孝,也轮不到其他人去管,即便是天,也不行。”这话说时,阿曼达须发飞扬,似乎鬼神的一面又回来了,姜离璇细观之后确定,是同一愿望导致的两面融合。
“老衲要救徒弟,还请姜施主行个方便,借与凡言。当然,无论借与否,姜施主此去无阻。”说着,阿曼达慢下身,便要全大礼。
闻言,姜离璇眉头一挑,旋即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抬手拒道:“可以,不过吾有一个要求。”
“但说无妨,力所能及,全力而为。”
“没那么严重,帮吾照料好南山山麓那边的野马族群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