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回到北朝宫殿,没有任何的感觉,就像是我从来没有在这儿呆过,也没有在这儿有过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往。
偌大的一个宫殿,除了几个名为伺候,实则监视我的侍女,也就只有我了。看到忽然来到宫殿的人,在殿门开合的阴影中,那几个身影激不起我任何的兴趣去抬眼看他们一眼。
一个苍老的太监来到我面前,恭敬却更像是命令地对我说,“请您移步到chuang榻。”我起身到床榻上躺下,一个侍女来放下了帘子,把一块绢子蒙在了我的脸上,透过透明的绢子,我清晰地看到侍女出去了,进来了一个蒙着面纱的老妪,她的手中提着一个上好丝绸包着的包袱。
看到我,她慢慢掀开了面纱,露出了下面的脸,我没有时间吃惊,她已经开口了,“再次见到你,很高兴,公主。”
我不明所以,她又慢慢的从脸上撕下了一层皮,在那层人皮面具下,赫然就是暮雪和梨雪的师傅,也是曾经照顾了我许多时日的阿婆。
我吃惊地张大着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阿婆掀开了我脸上的绢子,看着我,一脸慈祥,她说,“孩子,苦了你了……”然后就是良久的沉默,彼此的眼泪扑簌簌的落了下来。
许久,她才哆嗦着打开了包袱,亮出了里面各色的刀具,我放下心来,阿婆是不可能害了我的。只是我依旧忍不住问道,“这些是干什么用的?”
阿婆回过头来,手上拿着一把轻巧锋利的薄刃小刀,她问我,“孩子,你是还想带着这么一张倾国倾城的脸吗?”我摇了摇头,“当然不想,不过又能怎么样呢?”
她问出了这个话,我就猜到了她的意图,是的,我也想换一张脸,这事情来得太合我意了。阿婆晃了晃手上的小刀,“老奴愿意为公主达成所想,只不过不知道公主想要一张怎样的脸?”
我想都没想,直接开口说,“越平凡越好!”
阿婆脸色忽的阴沉了下来,不一会儿又笑了,在喜怒之间,她已经扔了一颗药丸在我嘴里,我渐渐地陷入了沉睡,她,应该也开始了改造我的脸。
醒来后,床边只有伺候我的几个侍女,我的脸被纱布包裹着,只露出了一双眼睛,说不了话,我用眼睛示意她们,她们以为我是想要喝水,又端来一碗参汤喂进了我的嘴里,我动不了,像个木偶一样被她们摆布,心底里有怒气奈何发泄不出来。
殿门外一阵响动,那个苍老的太监又进来了,这次,他带来的是一卷圣旨,里面,居然是倪轩封我为北朝槐知公主,下月初三嫁往南朝和亲!
他圣旨一念完,我两眼一黑,昏了过去。这些都是什么事,倪轩,又无耻的利用了我一次!
坐在铜镜前,阿婆来给我拆纱布,我心里一直有一只小鹿在咚咚直跳。纱布终于拆下来了,看着铜镜里面那个和以前无半分相似的脸,我的心才落回了原地。
阿婆拆完纱布,双手捧着我的脸,对我说,“孩子,别担心,高丽那边有我呢。”她拿出一方手帕递给我,“如果你去了南朝有什么事,可以让人拿着这个手帕来找我。”
我还有许多疑问没有问出口,阿婆已经向殿门口走去,再不理会我。
作为和亲的公主,北朝的嫁妆极尽的丰厚,一件件大红色的物品在宫人的手中流水样的捧入了殿里。经过我宫中女官的检验后,又先我一步发往南朝,倪轩来看了我一次,他来的时候,我正对着铜镜看我的那张平凡的脸。他看到我变成了这般,有一瞬间的落寞,很快,他又换成了正常的样子,摇摇头出去了。
至始至终,我们没有说过一句话,我心里是恨他的,恨他恨得我都不愿意和他多说什么。他心里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
宫中百无聊赖的日子过的我特别的烦躁,有事没事我总喜欢拿那些伺候我并监视我的宫女们发火,离出嫁的日子越近,我的心里就越难过,我甚至想过要不顾一切地去找倪轩,哪怕是求他,去屈shen伺候他,都比我嫁到南朝去伺候吧别的男人好。
我终究是没有去,不是我不敢去,而是我去不了。记得那天我想要冲出宫殿去的时候,从宫殿门口的四个角落冲出了许多个暗卫,名为守护宫殿,实则防止我逃跑。只要倪轩没点头,我就哪儿也去不了。
一阵疯狂的厮杀,我用剑一个暗卫也没有伤到,当我脱力的坐在地上,失声狂哭的时候,那个一直伺候着我,从来都是低眉顺眼,打骂不吭声的侍女走过来,扶起了我。许久之后,我依然记得她说的话,因为和我的经历是如此相似,她说,“公主,如果你不能改变,就顺其自然,只要您留得住自己的心,自己的人,那您就有机会。”
这句话不怎么稀有,但它不就是一直支撑我走下去的力量吗?我一直也是这么做的呀!
倪轩又一次来看我,我穿着大红色的喜服,满头的珠钏映着我这张平凡至极的脸,我不知道他的来意,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铜镜的一角,我的手不自觉的拿起了旁边刚刚放下的胭脂,轻轻地点在了唇上。我终究做不了素面朝天的用这张脸面对他。
他来到我的妆台前,修长细白的手捏住了我刚刚放下的眉笔。他就在我的身后,离我的shenti就是一张椅子隔着的距离!我的呼吸加快,可我不知道要说什么,好像所有的怨愤,所有的恨意,在看到他执起眉笔的那一刹,统统崩溃了。
他扶正了我僵直的shen子,那眉笔,沾了红色的胭脂,在我的额头晕开了一朵莲花,又沾了金色的胭脂,给莲花绽放了光芒!他的笔触很轻,就像三月的春草拂过了脸颊,我依稀看到了兰谷他教我练剑累了时在河边躺倒休息的静好时光。
他就那样,拿着一支笔,把我的脸当做了莫名的东西,给我画了一个精致妩媚的妆,我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一手,也许他是给他的后宫嫔妃们画惯了的。我心里的怒气终于喷涌而出,我跑到洗脸的金盆旁边,用水狠狠地揉搓着自己的脸,我不要看到任何他的我shen上留下的痕迹,我不要。那盆清澈的水布满了各种色泽的胭脂金粉,像极了我和他的现在。
倪轩愣愣的看着我,一行泪从他的眼角滑下来,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哭,我知道他很懦弱,可他没在我面前哭过!
我带着残妆,看到他哭了,我心里的一角慢慢的崩塌,终于也空洞了,原来坚持了那么久,只是因为我的悲伤没有人偿还!如今,他哭了,我却解脱了。
倪轩哭完了,出去了,我都不知道,就那样带着心里的酸甜苦辣,站在殿当中,宫女们涌进来,扶着我到妆台前重新给我梳妆。第一声礼炮声响起,从外面进来了一大对的宫女,她们的簇拥中心是一个高髻环佩的女人,风情妩媚,眼角眉梢有说不出来的熟悉。不用说也是倪轩的宠妃。
她走到我面前,亲自给我盖上了盖头,在我的耳边轻声呢喃几句。这一幕,看在那些宫女的眼里,应该是说不出来的和谐:北朝的公主和北朝的皇帝宠妃姑嫂情深,令人艳羡。盖头下,我的眼里才干了不久的水汽又氤氲起来,终于成了不能承受之重,一滴滴掉下来,打在大红的嫁衣上,晕开了一朵朵暗色的花。
她扶着我,一路逶迤到殿门前的花轿上,花轿又被人抬起,往着未知的方向,就像我未知的前路。
我一直在别人的掌控之中没有反抗的能力,我一直在认命,一直在找机会反抗,又一直失败。就像这次的出嫁,我认命,因为我没办法反抗,可我也不会放弃反抗的机会。于是,在远行快到南朝的山东,有匪徒拦下了送行的队列,并不分青红皂白对送嫁的礼官和宫人动手的时候,我从自己的袖子里抽出了一直藏着的短剑,刺向了身旁的宫人和护卫。
匪徒一定是早有准备,那些护卫没几下就被匪徒杀光殆尽,我的红色嫁衣上也是血迹斑斑,浓郁的血腥味直熏得我要呕吐。山间的风刮来,很凉,凉彻心扉,我这边的只剩下我一个人,匪徒那边却有许多人,我的手紧紧握着剑,准备着随时的厮杀。
那边的匪徒忽的从中间让出了一条道,有人从当中走了出来,白色的衣脚沾上了星星点点的红,从那么多的尸体中来到我面前,就像闲庭信步。我看着他,心底里,这几个月来的委屈都爆发出来。
他抱住了我,轻轻抚着我的背,任由我哭的足够久,才抱我上马。那几天,我的精神一直晃晃忽忽,有时候他和我说话,我都不知道自己听到了什么,他给我吃东西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味道,就连我看中的东西,我自己都拿不到……
有一点可以肯定,林旦的神色越来越焦虑,每次他来看我都是一脸的难过。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他说,每次我都一开口就想睡觉,直到有一天,我试着站起来的拿东西,头一晕,栽倒在地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