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屏夕将自己昨夜想的这些告知云微,云微只点评了一句,让屏夕记忆深刻,云微说:“凡开始思考并找一些借口理由,便是已经问心有愧了。”
屏夕不置可否。
她没有给赫齐赔罪,赫齐也并没有再提此事。
只是那夜回去,赫齐命自己的贴身侍卫钺离去找一找楚宛后宫的女官文案,想知道楚宛后宫的女官都是些什么人。
钺离很快便回,他说道:“所谓女官,大多都是负责衣服首饰的,还有一种,可贴身伺候皇上,有的就成为了皇上的妃嫔。也就是说,如果楚宛的皇帝看上了某个宫女,就把她调到身旁当几日女官,然后就直接擢升了。”
“……”原来女官在她们那里是这个意思,赫齐摇头,似有笑意。
“……”钺离在旁边,将赫齐的痴汉脸看在眼里,说道:“主上,您这是想王后了?”
“……”有这么明显吗?
见自家王上没有说话,钺离大着胆子又说:“您这大半年来,天天和王后培养感情,如今进展到什么地步了?您跟属下说说?”
赫齐若有所思,顺着钺离的话接了下去:“今日她如此发怒,你说会是吃醋吗?”
“属下觉得,王后一定是吃醋了。”
“为什么呢?”
“自古美女爱英雄啊,王君比起那楚宛的夏泽也不差,在属下的心里,还强了许多。王后从楚宛嫁过来,天高地远的,那些小时候的少女情怀,经过了时间、地点的变迁,早就没了,这时又遇见了英伟不凡的主上您,每日耳鬓厮磨,互诉心事,还不一片芳心暗许?而且……”
赫齐见钺离说的越来越起劲,尤其说到少女情怀时,那一脸胡子褶子扮作少女模样,顿时让赫齐觉得眼前这人有些猥琐,于是忍不住骂道:“滚。”
钺离说得正兴奋,听得一滚字,着实有些懵,他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不敢久留,以免这个拥有一切权势的人降罪于自己,便说了一句得令,以奇快速度消失了。
但钺离去而复返,他只打开殿门,探了一个头,试探道:“属下以为,今日主上突然要加封云微姑娘,乃是因着属下日前说了一句甚是欣赏云微姑娘罢?主上如此恩厚,属下成亲之日可期。但是主上也要抓紧啊,不然属下含饴弄孙时,主上与王后还相敬如宾,恪守礼节可就不好了!”
赫齐拿起身边一方砚台,正要招呼过去,钺离便忙关了殿门逃走了。
赫齐见恶人已走,便将砚台又放回桌上,陷入沉思。
……
这段钺离和赫齐因女官一事深夜分析公主心事的插曲,还是钺离和云微彼此心许之后,一次闲聊间无意说起的。
云微也将那次事情发生后第二日公主对自己说的一并说给了钺离听,钺离甚是欣赏云微那句:凡开始思考并找一些借口理由,便是已经问心有愧了。于是问道:“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问心有愧的?”
“你真想知道?”
“是啊。”
“不告诉你。”
“为什么?”
“怕我说了,你该得意了。”
“我不得意。”
“我不信。”
……
其实,自大婚后,才偷闲了不久,她们便开始与宫中的暗探传递消息了。太后将潜在慕西宫中的暗探告知屏夕,也言定她们此行直至慕西国灭,立功方回。再回楚宛,则是以长公主之鸾驾车马,风光归国。
太后等人已有计划,让屏夕取信于慕西王,暗传消息,也只是将她暴露至明面中,至于旁的人,她尚有安排。
太后虽身居后宫,看似颐养天年的模样,却将一切操控于手。
她的心机之深,不显露于外,甚至自己的亲儿子也丝毫无察,更别说未经世事的烂漫少女。她这么言语上激一激,再诱一诱,便轻易指使屏夕为她所用了。
原本计划只需一年,她便可借助屏夕发动慕西内乱。而这,是她已经筹谋十年,只差东风之计。东风,是屏夕之死——是了,太后当初与屏夕定下协议之时,就没想让她活着回来。
成为暗探,将其暴露于慕西众目之下,以赫齐心性,定然秘密杀之,就算不杀,她也能指使慕西中的楚宛暗探伺机杀之,编作慕西王所致。
随后,兰陵将会爆发民乱,乃慕西人强抢施暴。
同时,中原各地现天降预警石碑:上邪欺世,天将关外。
关外的游牧部族,将会自相残杀,再冲进关内夺得政权,借此慕西各地自立为王,政权分散,楚宛借慕西残害玉佳、屏夕两位和亲公主为由,举兵讨伐。
楚宛有最强之兵,以及武冠侯夏泽。
屏夕之死,夏泽定当崩溃,太后算计人心,步步为营。
只后来的变故,将她的计划拖后了五年。是她高看了屏夕对权力的欲望,还是她低估了赫齐的能力?
原本屏夕以为自己可以坚守本心,成为覆灭楚宛的功臣。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本心,只是寻一方安逸,嫁一良人,安稳余生罢了。
所以,屏夕找到了赫齐。
……
这些记忆,彼此说话时的声音,就萦绕在耳边,云微趴在床前,向屏夕诉说着。
说她和赫齐,说自己和钺离,说阿纨与明铩。
阿纨……她们离开时,她已经成为两个孩子的母亲,却仍旧那么任性妄为。
这种任性,她云微在性格里就没有,这和她自小境遇有关,而公主原本可以在王上的宠爱里拥有任性的权利,可自从王君薨逝那刻,便不再有了。
阿纨和明铩,公主可还记得?
云微在榻前喃喃自语。王决明说,公主此时虽然昏睡着,却是可以听见的,他已经施了针,可公主由于极度心伤,才至昏睡。任谁也无法唤醒一个不想醒的人。
可对于公主来说,她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有些事,有些人,既然能成为公主的劫,也能成为让公主苏醒的药。
为了能激起屏夕的求生欲,云微一遍又一遍诉说着她们在慕西的往事。
王决明从决定守护此境中人这一刻起,便已将自身置之度外,但为谋今后事,他要取信于太后,才好行事。既要取信,就一定要做成赤子之臣,做出忠君忠上的模样来。
于是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位只知医术救人,不谙世事、不解人心的医官。
比如他上次奏疏之后,太后允许他常去看望半真庭人,他就真的照做了,不止给屏夕云微看诊,还每日给其他罪奴看诊。毫无例外,每日都要去太后宫中问安,禀报半真庭情况。
太后被他搅得烦了,便道:“你不必日日都来。”
“臣奉太后之令,看诊半真庭,自当竭尽全力。半真庭虽然是罪奴出身,但太后宽宥于她们,此乃太后仁德,她们感念太后仁爱之心,每日勤恳做工,臣每日勤恳看诊,一定要医治好半真庭中的所有宫人,才不负太后信任。”
太后扶额,她竟不知这名医官是个如此不知变通的人,又道:“那你看的如何了?”
“臣不负太后所托,也是太后赐福,半真庭的宫人大多小病已经好了,重病者臣也奏请了太医院备了上好药材。可院判不同意,不让臣拿,臣便找院判理论,这是太后懿旨,可院判说,臣必须拿来太后手书,才能换取药材,臣已经尽力,却还是不能说服院判拿药治病救人,所以今日臣还有一事禀奏太后,希望太后能够手书懿旨,让臣拿去给院判。”
太后再次扶额,心里腹诽:这年轻医官到底是谁召进来的,怎么如此憨直?佯装沉思片刻,道:“你这等医者之心,哀家甚是欣赏,可珍贵药材本就稀有,院判不给你,也自有他的考量,宫中贵人多,用药也多,自然得有先后之分。”
“太后说的是,臣也想到了,所以臣所取之药材,多为宫中常供常备,对于太后来说,是普通之物,对于宫人来说,便可称得上是上好药材。”
如此,太后也不知该如何拒绝了,这年轻的医官左一句仁德,又一句宽宥,他是真有心这么觉得,还是逼自己妥协,太后自己也不知道,但是,看这人如此蠢笨行事,尚且不懂察言观色,想来是个没有心机的,自然也不会故意说这些话来逼着自己下懿旨,如此,便随了他的心意,自己也落得个好名声,便又道:“既如此,哀家准你所请。”
当太后写完手书,递给王决明时,还说:“此后你不必常来,专心看诊就是。”
于是,王决明带着太后手书到了太医院拿了许多药材,回了半真庭,他自当给半真庭内的宫人看诊、煎药,但大多时间,是照顾着云微和屏夕的。
如此已有四五日了。
云微唤着屏夕,讲着她们在慕西的过往,王决明有心听着,再看身处此境中的二人,不免亦是心伤。
且说此时,王决明总是听到阿纨的名字,这应该是屏夕公主的另外一个侍女,应是留在慕西了,可慕西王城不是已经被焚毁掠夺了吗,那阿纨还活着吗?
王决明觉得云微的声音很动人。她日夜不停的讲,虽有他给的药吃着,可嗓子还是哑了,可就算哑了,云微还是不停地讲着,即便是她哑着的声音,王决明也很喜欢。
说到阿纨,原来她本就是慕西人,且是慕西王族。
因当年慕西政变,关外部落也没能逃脱,阿纨父族是支持先王的,阿纨母族是支持反贼的,于是阿纨的父母被迫分离,阿纨母亲大着肚子回到了娘家,生下了阿纨。后来反贼当政,阿纨五岁时,外公打算将其送入宫中,献给年逾不惑的反贼。这反贼有一个癖好,就是喜爱幼女,阿纨外公投其所好,本打算瞒着阿纨母亲献了,可谁知此事被多嘴的下人说了出去,阿纨母亲知道了,哭闹着不肯,甚至以死相胁,闹到了最后,阿纨还是被送进宫,阿纨母亲当时便自尽以抗,后来虽然是救回来了,可却落下了疯病,时刻寻女儿。
再说阿纨被送进宫,遇到先王旧臣,这位旧臣原是阿纨父亲的好友,心生不忍,便瞒着上面的人将阿纨救了出去,另找了个同龄的罪奴女孩替代。他将阿纨送出宫,找了个宫外马商,给了他钱财,将阿纨父亲部族所在地址一并给了这个马商,托他务必将阿纨安全带到她父亲身边。
马商原本对阿纨不错,可他几次问阿纨是何身份,为何出宫,阿纨年龄小,说的不利落,却还是被马商听出了个大概,他有些犹豫:若是被抓住,那他就是共谋,以如今王君的毒辣,定不会放过自己,若此时将女孩送回去,他也心下不忍。新王暴虐,残害幼童,臣民皆知,他也是有女儿的,自是不忍……两相权衡之下,他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寻了一个楚宛的人牙子,自己扮作穷苦人的模样,因为走投无路所以卖女儿,人牙子见这女孩圆润可爱,便收了,带回了楚宛,又经几次转卖,最终入了楚宛的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