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风啦,凌风啦。要下车得收拾一下东西,准备下车啦。”面包车司机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痰,而后连咳了几声,似乎那痰还与咽喉藕断丝连,不肯离去。
“师傅,等下打个远灯。”吴金刚说这话是因为夜晚,看不清路面情况。如果下错了站,则很有可能要在荒地里待一晚上。
汽车行驶在福田镇和龙德镇共同修建的“七十米路”上。为什么叫作“七十米”呢?年幼的时候,吴金刚曾追着父亲也就是十一叔的屁股逼问他。“那你说为什么叫七十米?”父亲回答不出儿子的问题时,总是以反问的形式逼得金刚站在原地思考。后来,或许是被问得烦闷了,十一叔终于给出了答案,“因为这路宽七十米”。没等他把话说完,吴金刚立即辩论道“这路顶宽四十米,你骗小孩呢?”其实这七十米路本来是施工大队要修建全县最宽的马路,但后来有人从中抽水,没有资金办不成,所以只好作罢。在那以后,吴金刚再没纠缠父亲问这个问题。
“老公,司机刚才说这条路叫七十米?”女人勾着对方的胳膊问道。
“额...这不就是只修了七十米路嘛,其他的路是后来铺上的。”男人的脸侧向对方看不见的一侧,额头上冒着几滴尴尬。
“是这了。”黄色灯光照亮路牌上悬挂的三个大字“凌风村”。吴金刚把行李放在地上,来回看看行驶的车辆。等了约莫十五分钟,没见着一辆汽车或是摩托车意图驶入凌风村。他摸了摸裤袋“我的烟呢?”又炒了炒袋子,好不容易沿着袋壁抽出一根香烟,一辆打着黄灯的摩托车“蹴”的一下,在他跟前掉头驶向村内。
“大哥,大哥,搭个车呗?”那人没有理会他,摩托车声越来越响。“去。”他把刚刚匆忙站起身时落在地上的香烟捡起来,拍打几下,吹了吹表面的灰尘。“我站在过道总不会不理我吧。”等了两根烟的时间,终于来了一辆摩托车。车的灯罩看起来裂了缝,射出的光不集中又些许昏暗。司机大哥很爽快地答应了搭他一程,在路上司机也没有说闲话。依靠在他身后,吴金刚能够猜测得出对方是工地干活的人,汗水湿透衣服而后被太阳蒸干的臭味,以及工人标志性的白色手套。
“这里就行。多谢啦,大哥。来,抽根烟。”司机大哥把脸凑了过来,吴金刚把烟倒转由对方牙齿咬着,点燃了烟。“行,那就这样。”五个字简洁明了,吴金刚想“这人真爽快,这要换作别的司机。肯定勒我一张,不过听说现在在工地干活,拿的钱还不少。”
“扣扣扣”他敲几下门,就听见有脚步声靠近。
“谁呀?这么晚了。”
“妈。我们家什么时候装上了门环?还这么沉,下了本呀。”吴金刚哈哈笑道。
“哎呀,你回来也不提前跟妈说声。快进来,快进来。”
“爸呢?”写信来回耽搁时间长的事,他不想和母亲多辩。
“睡了。门环前些天装的,镇鬼。”她把放在厅堂的小木凳随手带进屋里。“我刚在外面乘凉呢。”
“爸,身体怎么样?”
“他一会说心痛啦,一会说头痛啦,一会又腰痛,烦死我了。”见母亲挥了挥手,面黑黑的。吴金刚从袋子里拿出了一个信封,里边装着一沓钱,厚厚的。递到母亲手中,笑容立刻冲了上来。“这么多啊?”她有心压低了声音,“小心隔墙有耳。”
吴金刚笑了笑,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会说几个成语。“收好。我先去房间睡了,你也早点睡。”
第二天一早,吴宝城“十一叔”还在床上闹脾气。吴金刚一下站在他的门前,吓得他猛按着心脏,喘不过气来。“你,你..”母亲黄文文拿着一碗白粥,走了进来“你什么你,好儿子回来看你。你不高兴啊?等会把粥吃了。”金刚坐在父亲的床边,右手紧紧捂住对方的右手“别激动呀。我昨晚就到了,看你睡着了就没叫醒你。”
“你回来干嘛!”吴宝城的语气变得很沉重,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在父亲面前认罪一般。“我听国峰说你病了,不就回来看看嘛。”父亲把眼睛闭上,沉默了一分钟。“谁说的!我没事,你快回去吧。”吴金刚有点不理解了“你这是干嘛!?”母亲可能是听出了异样,连忙快走过来“干嘛呢,干嘛呢!阿城你不能好好说话吗?”她把金刚牵出了房间,低头念叨“他就是怕拖累了你的生意。”
吴金刚撇开了母亲的手“我赚钱,也是要孝敬你们,照顾你们呀!”“行行行,吃粥吃粥。我来跟他说。”过了十五分钟,吴宝城下了床。一步一步数着走到了客厅,扶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塑胶凳坐了下来。“那是什么?”他指了指李大志给家人准备的礼物。金刚拿纸巾抹了抹嘴角的油迹,平静地说道“过大树叔的,他的二儿子大志给他们买的礼物。”当然这其中也有自己出的礼,感谢长辈让自己的儿子来给他打工做帮手。
十一叔蛮有意味地点了点头“好,好。”黄文文这时站出来说道“你儿子也是有孝敬你哒!”她把手掌上下合击发出两下声响。“妈,你咋做这动作。”吴金刚笑出了声。这时旧时代,人们拿着饭票、肉票、菜票去兑换食物时,经常做的动作,也意味着金钱。但父亲却自顾自地泡起了茶来,“他老了,脑子不好使,你别在意。”母亲在一旁说道。金刚也没有静默,反而说道“爸年轻时可是教书先生啊!脑子可好使了,对吧,爸。”
“诶,还是你儿子懂我。”
“是啦,是啦。你就这一个儿子,还不好好对他,总说些不中听的话。”
吴宝城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心,又指了指儿子的头,再比了个大拇指的动作。“懂了?”然后,把过滤掉第一壶茶后的滚茶,吞入口中乘凉。他递了一杯给儿子,吴金刚也是一口闷。两人哈哈大笑,就好像刚才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样。都说父子连心,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如此看来确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