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丽娟期待的目光下,我坚决地摇了摇头:“不,不找到齐友德,我决不罢休!”
丽娟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其实我是理解她的,虽然她的爸爸同样不在了,但她的家庭却不需要她养活;她现在出来打工是她自己甘心情愿的,并不是因为她爸爸的意外身亡;她有陈刚无微不至的爱,爱可以淡化很多东西,包括仇恨。
而我呢,爸爸去世了,我的人生完全变了样,我什么都没有了!
尽管在寻找齐友德的问题上,丽娟不再和我站在同一战线上了,但这并没有影响我们之间的友情。
第二天一早,丽娟还是从陈刚给她的两百元零花钱中,拿出一百元给我去交押金。在接过那一百元的时候,我知道,我在东莞终于安定下来了。
亮冠厂虽然是早上8:00上班,但7:30就要集合点名。所以员工多数是6:50起床,甚至6:30,就有少数勤快的起来了!
随着员工们陆续起庆,生活区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只见人们纷纷慌乱地从各自的宿舍中,端着洗涮用具向洗手间冲去,害怕晚一分钟就会迟到;洗涮完毕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去吃早餐,听说还要做操、唱厂歌、喊口号,这一切让我觉得十分新鲜!
因为我是新员工,前一天刘媛吩咐我们,8:00再去饭堂报到,所以我并不着急。
没有厂牌和厂服,我不敢走出宿舍,但房间内依然清晰地听到工厂区传来“齐步跑”的声音,然后便是高亢激越的厂歌和响亮的口号声。
但是,厂歌的内容,却让我觉得好生奇怪,竟然出现“服从长官”的字样。“长官”这个词,虽然我知道类似于老电影中,共产党军队中“首长”的称谓,但对于出生在八十年代初的我来说,毕竟是一个陌生的词汇,而且在以前的电影中,大多是国民党军队中的称呼。
不知道丽娟他们唱这个厂歌时,是什么感觉,我心里那是相当地百感交加啊。
社会是不断向前的,过往的种种血与火、仇与恨,都已经成为历史,并消弥于无形。
时间掐得很准,在厂区所有的声音平静之后,上班的预备铃声也响了,我这才赶紧走出门,向饭堂方向急步走去。
饭堂里,昨天那十几个女孩子都到齐了,又等了一会儿,刘媛才拿着一堆厂牌走进来。我们大多都很自觉地交了一百块钱押金,有一个女孩说借不到钱,恳求刘媛让她先进厂,然后再从她应得的工资中扣除。
刘媛坚决拒绝了,女孩只好提着行李,含泪向大门走去。
我们交了押金的人,便可领到各自厂牌和十五天的饭票。这个厂的员工,不象永新厂那么斤斤计较,而是真正的包食宿。每天四块钱,早餐一元,中餐和晚餐各一块五毛钱。十五天饭票就是60元,这让我感到非常满足。
从现在开始,我这条流浪狗,终于找到了主人,再也不用为吃住发愁了。
最后,刘媛又发给我们一个巴掌大的小本本,是《员工手册》,里面列着厂规厂纪、注意事项和处罚条款。
刘媛大致讲了一遍厂纪厂规,便叫我们看扉页上的厂歌,说等一下,保安部会派人给我们军训。
果然,不一会儿,一个保安员健步向我们走来。
这个保安员长得黑瘦,颧骨高耸,表情看上去非常呆板刻薄,当他操着浓重的四川话,自我介绍他叫“李连平”时,我一下想起丽娟昨晚的话,原来陈刚新交的朋友就是他啊。也因此,我对他产生了一丝好感。
李连平主要负责教我们军训和广播体操,他说亮冠厂运用的是军事化管理,我们要象一个军人一样严格要求自己。军训就是立正、稍息以及向左转、向右转等。
让我吃惊的是,就连军训的基本要领,竟然还有很多人不会。想想也理解了,她们大多是小学或初中毕业,记得那天填表时,还有两个不识字的。
其中,有一个女人年龄都30岁了,她叫金三玲,长得矮小瘦弱,衣着非常寒酸。她也是刚从内地来东莞的,因为水土不服,都感冒好几天了,时不时地擤一下鼻涕。
虽然军训这些简单的动作,我都会做,而且做得很熟练,但是,还要陪她们一起,反复训练。
李连平的态度严肃认真,脸阴得仿佛拧得出水来。他一遍遍大声喝斥金三玲,可怜他越喝斥,金三玲转得越错,到后来就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她的样子,则难过得好象要哭出来似的。
李连平却不依不侥喝斥得更凶了,每喝斥金三玲一句,他脸上就掠过一丝得意的表情。
我在替金三玲难过的同时,对李连平这个人,也产生了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厌恶。
在最后集合的时候,李连平再次用浓重的四川普通话重申:“训练或集合时,有事一定要喊报告,教官问明情况,允许了你才可以做你想做的事。”
他话音刚落,一直吸鼻涕的金三玲再也忍不住了,急急地喊一声:“报告。”
我们都想笑又不敢笑,李连平厌恶地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金三玲涨红了脸,嗫嚅道:“擤鼻涕。”
我们拼命压抑着,但还是有人笑出声来。
因为有言在先,李连平只好不耐烦地说:“去吧去吧。”
金三玲赶忙跑到附近一个垃圾篓,擤了鼻涕又迅速回来了。
李连平继续给我们讲话,无非是训练应该注意的事项云云。
这时,空荡的院内,忽然出现一个矮胖的五十多岁的老头,远远地朝这边看着。
李连平小声说:“这是林老板,你们认真点。”他的神情愈发地严肃了起来。
我感觉到,站在我左边的金三玲,鼻子吸得越来越快迅了,她求救地望着李连平,似乎想再喊“报告”。
但李连平故意看都不看她一眼!
如此来,金三玲便没有机会,喊报告去擤鼻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