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姜奉往夫妇也离开祖屋,约了卓一航准备谈谈儿女婚事。路上,郑伊琴很不满地唠叨道:“也不知道你到底看中那姑娘哪一点了。论长相,也就是个端庄罢了。呆头呆脑的,一副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的样子。”
“……你啊,以后也少操点心。咱们这种家庭,找个才貌双全的确实不难。但是找个能安安心心做媳妇的难啊?哪一个没有点小心思?就说他们两个之前吧,我瞧着岭南被照顾得挺好。”姜奉往微微叹气,瞧妻子还是有些不痛快,又道,“再过两三年,我也该退下来了。你总得让我享受一下含饴弄孙的乐趣吧?”
“你敢保证她没那心思?”郑伊琴不依不饶地问道,“人啊,都是会变的。那个姓杨的女生,之前不也挺好的,结果呢,居然敢找媒体捅娄子。”
姜奉往一如既往的淡定:“她拿捏不住岭南。我瞅着岭南对她也不见得全然无情。婚姻也不就是那么一回事儿嘛。”
“你什么意思你?”郑伊琴勃然大怒,想到今天要和姓尤的见面,愤愤地道,“终于要见你初恋恋人了,心里痛快了,是吧?”
姜奉往撇了撇嘴,闭上眼睛,心里却笑道:到底意难平的,也不知道是谁。
作为郑岭南的父母,姜奉往很清楚地知道妻子为什么对郑岭南的女伴如此敌视,完全是出于母性得不到用武之地而已。郑岭南上次的婚姻对她,对姜家的打击太过沉重。她甚至从无忧的少妇,一夕之间长大成人。因为她的儿子差点死去。
郑伊琴是郑家老幺,是父母的老来女,在家一帆风顺,嫁到姜家又得到他的庇护。除了儿子的婚事,她几乎没受过什么苦。有段时间,郑伊琴甚至想过,如果儿子不听话,或者只听媳妇的话,她宁愿没有媳妇,不要孙子,也不能没有这个儿子。孙子隔着辈,儿子却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怀的时候,怀像不好,总是折腾她。生的时候,又大出血,鬼门关走了一趟。后来,她和丈夫去了南京,儿子又被留在了北京。虽然又淮左在,可郑岭南毕竟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郑岭南并不知道母亲的想法,甚至感受不到母亲的爱意,这也没有办法,完全是由环境造成的。少不更事之时,他就已经与父母天各一方了。懵懂着寻找父母时,父母身边已经有了淮左。第一次见到淮左的时候,确切地是看着母亲对着淮左笑,他觉得心碎了,有种被抛弃的感觉。而后经年,各种挫折接踵而至,甚至将要死亡,他得到的,也只不过是母亲的厉声指责,和一而再、再而三的冷嘲热讽罢了。
郑岭南也不知道他怎么和母亲走到了这个田地,其实他和很多女性都相处得很好。比如,奶奶;比如,大伯母;比如,前妻;甚至颜雪。但是他没办法理解母亲为什么总是要对他歇斯底里的指责,就算是奶奶对他说过“只有爱之深切,才会痛陈不已”。
爱之深切吗?郑岭南是不知道的。这个世界上,对他爱之深切的人,奶奶已经去世了,前妻已经不算了,颜雪并不被他看好。他啊,这一生就这样了吧。
郑岭南沉默地开着车,透过后视镜,见颜雪托着下巴,安静地看着窗外,眼神有些无辜,有些茫然。
十字路口,红灯。
郑岭南停下车,问道:“去逛街,还是直接回学校?”
“呃?”颜雪发出一个单音节词,愣了愣,道:“怎么了?”
“……”再次发动引擎,郑岭南换了一个话题,不咸不淡地问道:“在外面住着习惯吗?”
什么意思?难道又要让她搬到他哪里去?颜雪压根没想到他可能是表示关心。思量一下,颜雪点了点头。“嗯。挺好的。最近学习比较忙,晚上也有课。再过1个多月,毕业论文就要开题了。老师让……让现在开始准备了,在学校比较方便,可以查外文文献。”
她下意识地解释,心中万分希望郑岭南不要再次过度干涉她的生活。现在,她都不知道如何是好了?开学的时候,她还那么有勇气,有方向,有目标地想要结束和郑岭南的婚姻。而现在,却完全变了样子,不但没朝着她想的方向去,还沿着原先的轨迹,滑得更深,不知道是不是无底洞。
事实上,颜雪完全不必要如此草木皆兵,郑岭南也没想好他们以后该怎么办?虽然知道两人会继续下去,可难道还跟之前一样,王不见王吗?他不想勉强颜雪,因为他有他的骄傲和自尊。但是,两人还是要继续下去,不是吗?
路已经定下来了,今后如何走,真的是一个问题呢。他从来不曾掩饰过他的坏,以前没必要,以后他也不想。不过瞧着颜雪这丫头,似乎和别的女性朋友确实有那么一点与众不同。她对他似乎没动过心,自己在她眼中,依旧是老师的角色。这是一种尊重,但也是一种无视。郑岭南真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悲。
他不过是一句客套而已,竟然引发她这么多的借口。郑岭南心中冷嗤,眸底闪过一丝戏谑,口吻毫不掩饰地故意道:“是,眼下你快点毕业,我们要个孩子,才是正经。”
颜雪心里沉甸甸的,有种说不出的委屈和凄怆。她回头,目光恰好与郑岭南的在后视镜内相遇,就算是镜子也难除他傲慢。颜雪抿紧嘴角,快速地偏头,盯着车窗外发呆。
本以为她会说点什么,却摆出一副唯恐避之不及的疏离之态。他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自信,总是摆出这种让他不舒服的姿态来。
不谈经济条件,她人长得只是一般,跟他之前交往过的女伴,任何一个都比不上的。只不过年轻一些,老实本分却过了头的那种,一脸无害,可性子并不大好。臭脾气,闹别扭,有事心里闷着……
郑岭南打着方向盘,出言问道:“怎么总是不说话?”他可不认为颜雪是害羞了,指不定心中怎么诽谤他呢。
是问他“我们怎么就走到了今天?”,还是问他“以后我们该怎么办?”,抑或是其他的什么话题,颜雪都觉得没有必要了……
若是昨天,颜雪还有可能会挣扎一番,现在都已经是木已成舟,再多的努力也只是徒劳。他手肘放在车窗边缘,手掩着脸面,觉得疲惫,神经都懒得再过多运转了,脑细胞呈假死状态,困意来得很快。
“你觉得受到了伤害是吗?”见颜雪依旧无动于衷,郑岭南的笑容一下褪却,有几分严肃,更多是冷漠地看着她,“事实上,你大可不必如此想。我们家的情况,就算你全然不知,现在心中也该是有个腹案了吧。我自认为我的条件并不差,配你应该是绰绰有余,是吧?你毕业后,就算留在北京,没人没关系,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可想而知。就算找到了一个不错的工作,能不能胜任恐怕还是一个问题吧。就算能胜任,你这样的条件,能找到什么样的结婚对象,也是可想而知的吧?你父母都还健在,你看上去也挺孝顺的,日后为了柴米油盐,不停的辛劳,啧啧……”
话题竟然又一次回到那次酒店争执上去了。颜雪虎着脸,不欲多谈,因为跟这个人根本没法谈。两个不同世界的人怎么能互相理解呢?但是她内心深处的自卑,总是被他看似调侃的语言,逼得一次次又一次原形毕露。
再次遇到了红灯,郑岭南回头瞥了她一眼,脸色阴郁,似笑非笑道:“你看,这样一说,你的确很需要钱是吧?哦,对了,你还有大哥和大姐,说不定父母偏爱你,会给你留下一些什么来了吧?”
都说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颜雪不是兔子,而且被郑岭南逼到了墙角,触到了逆鳞。颜雪脸色煞白,咬了咬唇:“你一定要这么自以为是吗?听大伯母说,家族企业是家族企业的,它不属于你的,是属于未来长孙的。我需要钱,我有手有脚,会自己挣。我父母怎么样,也不劳你操心。你这么咄咄逼人,算什么呢?结婚是我愿意的吗?到现在这样子,是我愿意的吗?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一时冲动造成的。我为什么要过这样的日子?你又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呢?我活得正正当当,清清白白,不偷不抢……还是那句话,站在山顶和站在山脚下的两个人,虽然地位不同,但在对方眼里,同样的渺小。前面地铁站,放我下来……以后最好再也不要见面。”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话,颜雪有些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黑虎着脸,继续盯着窗外发呆。林立的高楼,宽阔的马路,往来不断的人流,映入眼帘,而后消失,再出现类同。就算换了地点,而景致却没有太大的变化。也许她以后就要过这样的生活吧——
看似光鲜亮丽,好似豪门之地,颇为风风光光,实际上也不过是别人的一场热闹。她不是主角,也不是配角,只是一个道具。道具还是好听的,她啊只不过是一个生育机器。
能生气,总比毫无表情来得好吧。不管怎么的交流,聊胜于无。郑岭南也不觉得难堪,笑了笑,“恐怕还不能吧?你不是答应了娘娘,带我去医院吗?怎么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