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希珀只是想借颜雪来羞辱一下郑岭南,真心并不希望她出事情的。而且就这么害了一个柔弱的姑娘,他也觉得胜之不武。倒是陈淑明一脸冷淡,笑着对略显犹豫的顾希珀道:“怎么了?还真心疼上了?不就一酒精中毒吗?”
苏衡瞥了陈淑明一眼,黑眼珠子微微动了一下,心里有了其他想法。他对顾希珀道:“交给这里的人处理吧。”说着起了身,率先出门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头顶的日光灯略有些刺眼。颜雪适应一会儿,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右手手背上正吊着盐水。盐水只有五分之一了,身边空无一人。
人生病了,一切触感似乎都变得很迟钝。原本令颜雪没有好感的日光灯,此时竟然也不再那么惨白惨白的。她挣扎着坐起来,左手抿了一下散落的刘海,扫视一下四周,确定这里是医院。
这间病房很安静,也不大,只有两张床,她一个病人。病房内的摆设很简单,刷了白漆的墙壁有些斑驳的污迹,地面刷了淡绿漆,桌椅还算干净。玻璃窗应该是关着的,因为放下来的白色窗帘一动也动。颜雪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带着玻璃的房门上,看不到往来的人走动。
颜雪不知道自己思考了多久,病房的门被人推开了,进来是个年轻护士。她是来查房的,见颜雪醒来,脸色淡淡的,边拔针边例行公事地问颜雪哪里不舒服。颜雪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大碍。护士瞥了她一眼,嘱咐一句:“有事按床头的铃。你好好休息吧。”
颜雪点了点头。待护士端着消毒盘,快走到门口时,颜雪才想起来问:“请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护士回头看她一眼,见她一脸茫然,忍住不耐烦,说道:“酒精中毒。”
“那……谁送我来的?”颜雪眼睛一弯,想起之前的事情了。
护士回了一句“不太清楚”,看了看表,道,“你好好休息,我下班了。”
颜雪还想再问什么,却见护士开门离去了。风从门口灌进来,日光灯左右摇摆晃荡几下。颜雪抬头看了看,心情忍不住恶劣起来。
颜雪拉起被子,将身子蜷缩着躲在半是昏暗的被底,枕着左手臂,露出个脑袋,盯着白色的窗帘。被单上海留着洗衣粉的清香和日照的柔软,却无法慰藉颜雪内心的空落和彷徨。脑细胞有些罢工,昏昏沉沉的,似睡非睡,可心里有事儿,耳朵似乎也敏锐起来,不受控制地听着响动。一有动静,颜雪的心就“咚咚”跳个不停,后背透梁,似乎有人往脑子里吹冷气似的,寒毛都竖起来。
想起小时候,在祖母家过夏天,祖母讲的那些个鬼故事,颜雪牙齿都开始上下磕,整个人缩在被底抖啊抖,祖母那幽暗的声音似乎从远方传来,越来越近,越听越真。恍惚间,声音又变成了郑岭南的冷讽声,不多时候又变成了顾希珀的调笑戏谑声,然后是郑伊琴步步紧逼声,最后变成了大嫂的娇笑声。
颜雪“腾”的一下,坐起来,跳下床,鞋子都没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就往外冲。刚打开病房的门,就与来人撞了个满怀,趔趄一下,幸亏被来人扶住了,不然真摔在地上了。
来人盯着她的脚丫子,眉头一挑,满是戏谑地道:“跟我这么心有灵犀啊,还这么迫不及待地要投怀送抱。丫头,你终于想明白了?”
不用抬头,颜雪一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她扯出手臂,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快速跑到病床边,钻进被窝,蒙住头。
顾希珀将手中的夜宵和水果,放在病床前的桌子上,拍了拍被褥下的颜雪,咳嗽一声道:“好了,不逗你了。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就买了点水果,清粥小菜。”声音一本正经。
颜雪抓紧被褥,上下牙齿不停地打着架,蜷缩成团的身躯也不停地抖动着。她真的是怕这个人,这种怕和对郑岭南的怕不一样。她也怕郑岭南,那种怕来自于对郑岭南的仰视,带着尊崇的成分在。不算上郑岭南曾经的救命、收留之恩,在颜雪的印象里,郑岭南是个很有风度的男人,当然要除却他们婚姻中的摩擦。成熟的风范,卓越的能力,练达的气度,这些都让颜雪仰望。
这种仰望,不是因为爱情,也不是因为喜欢,而是羡慕。羡慕他源自于自信的骄傲,内心足够强大,甚至强悍得似乎无人可以伤害。颜雪曾一度希望自己能从他那里汲取养分,终有一天,也会能够让自己不觉得受伤害。因为自卑,因为怯懦,而受伤害。
对郑岭南的怕,纯粹出自于颜雪对他某些人格魅力的欣赏,以及自我不能企及的渴慕。而对顾希珀的怕则完全相反,是打心眼儿里的恐惧和厌恶。这个人又混又霸道,而且还阴晴不定,谁知道能干出什么荒唐事儿来。
“丫头,起来吃点东西啦。”顾希珀俯下身,又拍了拍她裹在身上的被褥,颇有些讨好地劝说着。见颜雪不领情,他也不在勉强了,坐在颜雪身边,顺手拿了一个橘子,边剥边道:“能听到我说话吧?给点面子,应一声吧。”
“你走。”颜雪蒙着头,觉得自己快要闷死了,却还是不敢露出脑袋,只在被底闷声排斥着他的靠近。
顾希珀吃着橘子,对颜雪的排斥,丝毫不以为意。吃着橘子也堵不住他的嘴,他吧嗒吧嗒地唠叨道:“害你酒精中毒,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也觉得不好意思了,你能也别往心里去了。反过来,你也得感谢我。如果不是我替你试姜岭南,恐怕你一辈子都生活在谎言里。你还这么年轻,被他骗得团团转,我真是于心不忍啊。我这是解救你于水深火热之中。不敢说你让你感谢我,不过也不想你恨我。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你自己听听,你在姜岭南心中的地位。你等着,我给他打个电话……”他说着要拨通郑岭南的电话。
颜雪憋闷得受不了,掀开被子,坐起来,垮着小脸,盯着他道:“我不知道你和老师有什么恩怨,又是为了什么这样对待我。我也不想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不管你打的什么主意,你都死心吧。如果你想让我配合你,做出伤害老师的事情,我是不会的。”
颜雪一口气说完,又继续蒙着头,紧盯着窗帘,眼泪不自觉地滑落下来。颜雪笨,但是不傻。就算顾希珀等人对她在好,那也是不能信的。在这样的时候,就算她和郑岭南有再多的不愉快,她也不能做出倒戈的事情来。而且她也没有郑岭南什么把柄,也生不出那样的野心来。至于她在郑岭南心中的是什么,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如他所说的,卑微、怯懦的,因为自己内心的脆弱,而又对其他人有所期望,所以活该觉得受到了伤害。
与其让自己摇摆不定,让别人认为有机可乘,倒不如一张口说个清楚,说不定也还能让自己落个清净。只可惜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而且顾希珀也不是那么容易怜香惜玉的人。
顾希珀被她这突然而起的大义凛然弄混了头,张着嘴,橘子就放在嘴边,却丝毫没有再进一步的举动。好半天,他才将橘子扔到嘴里,不信任地问道:“果真如此?我还想劝你和我合作呢。”
“绝不反悔。”颜雪说的斩钉截铁。
“好。那我就拭目以待。希望你以后好好表现,千万别让我失望才是啊。”顾希珀起身,既然谈判破裂,他也没什么好逗留的,“你放心,你这话我一定会说给姜岭南听。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感动得五体投地。对了,你老家是N城是吧?N城我知道,是个好地方,父母都还好吧?我记得……嗯,你有个在银行工作的哥哥和在海关工作的姐姐是吧?呵呵,但愿你所赌不负你所望啊。”
听他这话似乎打算动自己的亲人,颜雪猛地坐起来,惊恐莫名地望着他,哆嗦道:“你……你到底想怎么样?”
顾希珀冲颜雪眨了眨眼睛,很是无辜地笑了笑,耸肩摊手:“我没想怎么样,只是……好奇,如果你出事儿了,姜岭南会怎么做?你应该知道吧,当年他为了小景,就是你之前那位姜太太,可是大打出手,连自己的仕途都不要了。你一定不知道他当年有多爱小景,明知道小景做出了对不起他的事情,还一再挽留。啧啧,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福分啊。”
“我求求你,你就放过我吧。”颜雪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落,擦都擦不干,语无伦次地道,“我和老师根本就不熟的……我,我一定会跟老师离婚的……这事儿跟我家人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父母都不知道我结婚的事情的。你就放过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也知道我的身份,在他们家什么都不是的……呜呜……求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家人。”
“哎。”顾希珀再次坐下来,取出粥和小菜,笑得一脸无害道,“来,擦干脸,先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跟我合作,你说是吧?”
颜雪瞪大眼睛,心里纵然有千万分不愿意,可还是无可奈何。胃里一阵痉挛,她不停地抽噎着,又打着嗝,哆嗦着接过顾希珀递上来的粥。盯着粥,颜雪眼泪簌簌而下,落在粥里,吃到肚里,满是苦涩。
她到底做了什么孽,怎么会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