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巨鼎公司的会议室里，营销部的吴仇拿着合同文本，正在向萧铭和顾清秋描述纠纷情况：“这是我们和对方签订的《采购合同》，合同中约定，我们交付的石油焦HGI指数典型值应为36-46之间，但因为我们内部工作人员的操作失误，向新加坡公司交付的石油焦HGI指数仅为32，对方要求我们返还货款并赔偿损失。”
萧铭直接发问：“发过来的合同传真件我已经看过了，情况基本清楚。我方违约是肯定的，这没什么空子好钻，合同条文订的很细，光石油焦标准就有七项。我就问，我方打算赔偿底线是多少？对方现在开出什么条件？”
吴仇尴尬一笑，回答：“是这样，对方主张我们构成根本违约，要求赔偿全部货款250万美元以及赔偿金50万美元。可我们的石油焦本身也是从其他供应商采购来的，这一来一回的，损失太大，经公司财务部门核算，最多支付200万美元。”
“根本违约？对方是这么说的？”萧铭提出疑问，并向顾清秋看了过去。
“是的。听说他们的采购部经理很厉害，自己自学了不少法律知识，当初的合同条文都是他主张修改的，对方法务都没有出面。”
“哦，是吗？就是合同上的签名吗？李辰钰？”萧铭点了一下下方的签名。
“对的。”吴仇应道。
顾清秋一直没有说话，当听到这个名字时身子还是动了一下，但她细微的动作还是没有逃过萧铭的眼睛。
“走吧，顾律师，先去吃个饭，准备下午和对方会谈。”萧铭干脆起身，喊上顾清秋往外走。
“萧律师，需要公司安排一下吗？还是上次那家餐厅怎么样？”吴仇立马开始安排，萧铭与他们公司合作多年，吴仇对萧铭的行事作风还是有所了解的，所以也不再多问，自觉得把这件事交给萧铭就是了。
“老吴，不必，中午我就和顾律师出去吃点，你就不用作陪了，等会谈结束了再说。”
萧铭领着顾清秋走进电梯，“顾清秋，你是为了李辰钰这个人是吗？”萧铭直接点题。
“我……对不起，我很不专业。”顾清秋知道心细的萧铭迟早会发现她的不纯动机。
萧铭的一双大眼已经微眯，“顾清秋，你现在已经从业三年了，在处理法律实务时应确保自己头脑冷静、立场明确，这些你难道不懂吗？我刚才已经提示了你根本违约，但与巨鼎公司刚才的会面时，你似乎根本没有用心去听，完全没有发表自己的观点。如果你来这里的目的就是见见某个人，只是拿着跟我学习当借口，我是不是太无辜了点？车夫吗？你难道连油费都付不起了？顾律师，你如果拿不出你的专业性来，我考虑让你回避，以确保我当事人的利益。”
“不是的，我没有要和对方有什么牵扯的意思，我只是……我也不知道。但我绝对不会拿当事人的利益开玩笑。”顾清秋有点无地自容，她的确一直没有向萧铭实话实说，刚才的表现她自己都不齿。“下午，我主谈，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再补充？”顾清秋极力弥补自己的过失。
“好——”萧铭还是知道顾清秋的实力的，否则也不会同意带她来，尽管当初觉得这个案子简单，但还是希望顾清秋能在巨鼎公司面前露露脸，毕竟，自己开展的业务越来越多，他是有想法让顾清秋分担一些。
下午2点，新加坡丰和公司的代表来到会议室，主谈人着一身灰色西服，白色的衬衫立领刚好扣到喉结处，冷峻立体的五官尽显英气，正是李辰钰。
她，她怎么在这里？李辰钰一眼就认出了顾清秋，尽管三年未见，但他怎么可能忘了她的样子。对面坐着的顾清秋，一头长发高高盘起，月牙黛眉微蹙，浓密的睫毛遮掩了眼光余晖，让玲珑瘦削的脸庞中透不出一丝动容。李辰钰静静地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立在门口微愣。“李经理，怎么了？”随行人员见李辰钰未落座，以为有什么考量。
“没什么，落座吧。”李辰钰随即想到了自己的身份，恢复常态入座，也看见了坐在顾清秋身边的萧铭。萧铭没有和李辰钰打招呼，只是礼貌性的点了下头，随后便把注意力放在了顾清秋的谈判文案上。
“李经理，你好，我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萧铭律师和顾清秋律师，今天由他们代表我们巨鼎公司和你们协商。”吴仇见双方准备就绪，正是开始会谈。
顾清秋知道李辰钰刚才在门口看她，她能感觉到他的眼光投射过来，但她一直没有抬头，她怕眼神接触间，一下露了怯，影响自己的情绪，萧铭的告诫她一直记得。所以，当吴仇介绍完，她率先开始发言：“丰和公司代表，你们之前提出的要求我们无法接受，请重新考虑，这是我们可以给到的金额。”顾清秋将首次谈判金额写给了丰和。
李辰钰接过纸条，给予回击：“贵公司应该很清楚，你们提供的石油焦完全不符合合同约定，我们已经写明了采购的石油焦标准，你们构成根本违约，需要全额赔偿。”
“李经理，正是因为你们讲石油焦的标准进行了细化，所以，我们主张我方只是违约，但并未根本违约。从目前事实看，我们交付的石油焦只是其中一项HGI指数不符合贵公司要求，其他六项指标完全符合你方要求，这在验货时是书面确认的。众所周知，HGI指数32的石油焦可以使用，只是研磨难度略增而已，并不是丧失了所有的经济价值。”顾清秋继续提出自己的法律观点。
“但我公司并未就收到的HGI指数32的石油焦予以确认收货，且该批次石油焦能转换多少价值，是你们公司的事，我们完全可以退回。”李辰钰并未让步。
“我们双方公司所在国家都是《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的缔约国，根据我们的合同约定，也是以《公约》作为纠纷处理的法律适用。考量其他国家裁判对《公约》中关于根本违约条款的理解，只要买方经过合理努力就能使用货物或转售货物，甚至打折处理，质量不符依然不是根本违约。这在中国是有明确的指导性案例的。”顾清秋将整理的一些裁判文书交给吴仇，让吴仇转交给丰和。
李辰钰对顾清秋凡事要转交吴仇的举动有些恼火，明明是她先放手的，现在是怎样，不要有任何牵扯，是吗？“顾律师，尽管你说的很有道理的样子，但我们不认可。”
“你，”顾清秋发现李辰钰以前的脾气又上来了，他要是拒绝起来就是这样油盐不进。
“顾清秋，把这个拿给李经理看一下。”萧铭见谈判进入了僵局，将早已准备好的一份合同扫描件拿给了顾清秋。
顾清秋看了一眼，一阵欣喜，果然是萧铭，就是留有后手。“李经理，请看，这是你们公司和埃尔韦公司签订了石油焦转让协议，正是我们交付给贵公司的HGI指数32的石油焦，已经充分表明贵公司接受了我方的交付，并作出适当折价处理。我们还是来谈谈合同价款的变更吧。”
李辰钰看到这份协议，震惊之余知道已经失去了谈判的筹码，大致估算了了一下公司可以接受的金额范围，签下了合同变更协议。
“程峰，跟进一下这个石油焦转让协议的经办人，让人事部门走辞退程序。”李辰钰走出会议室，有些按耐不住自己的火气，对随行的人交代。“事实上加上我们转让石油焦获得的价款，和这次巨鼎公司愿意让步的货款，我们损失并不大。”程峰理解李辰钰的辞退决定，但不太看得透李辰钰的情绪变化，在他看来，这次谈判并不算失败。
这时，结束了谈判的顾清秋和萧铭也走出了会议室，径直从李辰钰一行身边经过。李辰钰见状，朝顾清秋喊道：“顾律师，多年不见，是不认识人了啊。”
顾清秋背对李辰钰，并没有回头，她不知道自己这一趟折腾到底是为哪般，她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面对工作关系之外的李辰钰。
“不好意思，我忘了。”顾清秋怕自己支撑不住会回头，拉起了萧铭的手往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