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六见何为好长一段时间没说话，还以为自己说的妖物屠戮商贾的事吓着了他，宽慰道：“少爷可是担心途中碰到妖物？”
何为回过神，面色惨然，摇摇头道：“没有，在想些石门庄要祭祀外祖的事。”
“少爷倒是有孝心”何六担心少爷还在害怕妖物，心下里也有点愧疚，老爷夫人平日里都不曾与少爷多说些什么，今日怎么迷了心窍，嘴上没个把门的呢；今日怕是把少爷吓的不轻，又解释道：“其实白日里，这官道上还是安全的，妖物惧怕灵府侦缉司，就算出来害人性命，那也得等到太阳落山以后。”
“更何况就算天黑，村寨周边驻村的侦缉司队员也会出来巡逻。”“少爷你看。”何六抬手指着前方过来的一支车队“那是府城间行商的商贾的车队。”
何为抬眼望去，看见对面两里地左右一支车队正往府城方向而来，距离太远看不真切，影影憧憧感觉应该有十几辆车，车队外围有马队护卫。
过得片刻，前队的护卫骑士就到了马车前，拱手对何六道：“荆楚道府城商队，前往雾幽城，还请行个方便。”骑士话刚说完，何老爷的声音传来：“何六，给商队让路。”
何六匆忙把马车往路边赶去，骑士正欲纵马往前，何六问道“敢问这位大人，可是从石门庄过来的？来路是否太平？”
骑士回头道：“今日，日出时从石门庄出发，一路上并无不妥，你等若是往石门庄去，大可放心，多谢。”说完又往前走去与后面的马车行人，协调道路。
大概盏茶时间，商队的车马人才过完；何六重又把车赶到大道上，边驾车边和何为讲到：‘少爷刚才可看清过去的车马队伍了，都是行色从容，不见纷乱，可见前方确实安全。’
原来何六知道少爷自小聪慧，自己之前的解释不一定会信，又是问话，又是指点车马行装再次确认。好让何为放下心来，何为如何能不知道自己这个沉默寡言又心思细腻的六叔心思，促狭的道：“日后六叔再吓唬我，我可不会求爹把红姨嫁给你。”
看到何为和自己调笑，知道何为安下心来，这才重又微笑起来。
又走的一段路，开始沿河出现些村寨，几十户一村或一寨，外面用成人高的围墙围着，村寨周围都是些农田。
但凡遇到深山密林的地方，方圆十来里都不会有村寨，想是平日里那些妖物都藏在里面。
中途到了一个官道旁的村子，叫福牛冲，只见房舍都是茅草搭的，上面用泥巴糊了，有些门扉都是几个干柴用绳子捆成一排。
五人下来歇息了一阵，村长见来了上官，连忙端着茶水，用竹篮子提了些瓜果请五人解渴。村长五十多岁，面黄肌瘦，头发可能因为营养不良分叉严重，用根草绳绑了。见五人正喝茶吃瓜，不安的搓着手在旁边候着；何为见村子里大白天的安安静静，就问村中人都到哪里去了？
村长局促的道：“回小老爷话，村中大人都下地干活去了，要是早知道老爷们要来，应该要来村口候着拜见的。”
何为又问小孩呢，难道村中没有孩子吗？
“村中孩童都在屋里，村里孩子怕生，没见过世面，还请小老爷见谅。”
一行人歇息够了，又上车继续赶路，路上何六对何为说，那些孩子不是因为怕生才躲在房子里，而是农家通常都是一家才一两件衣衫，平日里大人穿着出门务农，小孩子都是光屁股在村里玩耍，等有外人来了就都躲在房屋中。
何为听了内心思绪翻涌，以前听过贫困的，可在自己前世的时候哪怕有人家再穷也不过是粗粮度日，现在这种贫困实在是只能在小说里见过了，阶级固化，百姓不得流动，商货不足，贫者只能日贫，而士大夫却又只是一个小圈子，外人水泼不进。如果在府城里面，真好像觉得大明还是强盛富足的，但是，离府城尚不足百里的地方都是如此赤贫，那那些更远的地方呢？
那些活不下去的人，去了哪里，从来也没有听说过叛乱，百思不得其解。
何为又问何六，是不是大明其他地方也像这里一样；何六回答说，自己去过三个道，大体上都是如此，只是有的地方因离着京畿之地近，情况稍好点。雾幽道因地处偏僻，商贾不通，所以情况更加严重点。
何六见何为又是许久不说话，还以为累了，就问是不是要进车厢休息下，还要个把时辰才能到石门庄呢。何为回答自己想再多看看。
何为是想多看看，因为从了解到的信息来看，越来越看不懂这个地方。有太多不合常理的事情，这里除了多了妖物，其他的与之前历史上的大明相差无几。
一样的用士农工商划分阶级，但是可以流通，没有绝了底层的上进之路，也用路引，但是最少荒年还可以让人们自由逃荒。不像这个世界，科举只是士大夫的禁脔，百姓就算饿死也只能待在自己的地方，商贾哪怕明知是死也只能去行商。
就算这样历明一朝还是揭干不断，而这里却风平浪静，自己问过何老爷为什么会这样，何老爷只是说，自有官府和灵府处理，具体也没详细说怎么处理，是觉得自己太小了，怕自己不能理解，何为想到。
要么是被镇压了，消息没传出来，也不像，如果镇压的话总会有消息流出来，也要调动兵力，可是最奇怪的是作为一个政权居然连军队都没有，除了见过的守城卒外，从来没有见过成建制的军队。
以前六叔说过随太老爷去延安道，那里匪患众多，妖物也多，也是灵府处理的，难道军队归灵府管，何为想了很多，始终也没个头绪，又想到难道这里的人不会反抗，不会，反抗是人的天性，真活不下去了，心中不会有敬畏的东西。
马车在何为胡思乱想中，有了点颠簸，何为往四周看去，原来前面不远就是石门庄，何夫人的娘家。
何六之前来过两次，直接把马车赶到何夫人娘家的旧址；何夫人下来马车，看到断壁残垣，触景伤情也是一阵黯然神伤。
石门庄因为经常有商队路过，所以总体要好上很多，家家户户都还是砖房，但是百姓同样是面有菜色，身上的衣服也是补丁遍布。
邻居见到有马车到来，出来一看，知道应该是之前嫁到府城的何夫人回家，见何六站在一旁护卫，一个两个也只是远远的看着，并不上前主动招呼。
何夫人招呼小翠把车上带的点心布匹，搬下来，何为也去帮忙，被何老爷拉住，道：“在家如何不管，外人面前还是要有点尊卑的。”
小翠把东西一一分与众邻里，众人也只是点头感谢，不知道说些什么。何夫人跟在后面道：“日后胡家坟茔还请众邻里照料？”邻里一个个如木雕泥塑般不知所措，只是木然的看着何夫人。
何为见此情形，想到鲁迅曾经说中国清末时，在刑场看砍头的看客，大抵也是如此时的人一般，一如行尸走肉。
东西分发完毕，何夫人对着房屋旧址发了一会呆，就带着何为等人往石门庄后山走去，行的大概两里地；在一个山坳里有两座坟茔，只立了一块碑，上书先父胡世仁，先母刘氏之墓，下面也没写立碑人的名姓。
应该是前两次回来时，何老爷请人立的碑，何夫人出嫁多年，早冠了夫姓，不能在碑上留名姓。
不过说来，何为到现在都不知道母亲叫什么名字，只知道娘家姓胡，因为要避尊长讳，也不好问何老爷。
何夫人，吩咐小翠把祭祀用的东西都摆好，对何为：“你外祖没有子嗣，娘亲嫁给你爹后，也不能来祭祀，好在你已成人，以后你就代娘亲来祭祀吧。”
何为道：“娘亲放心，日后只要得空，或是娘亲想家了，孩儿就来祭祀外祖。”
然后，何为，点香燃烛，烧纸撒酒，再三跪九磕。嘴里念叨些：还请外祖，外祖母保佑娘亲日后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等祭祀完毕，何六陪着何老爷去到山脚下看风景，何为陪着何夫人在坟茔旁凭吊哀思。
小翠收拾好东西，也离开一段距离候着，怕是知道，何夫人有什么体己的话要对何为讲。
何夫人神色淡然的站在坟茔前，也不说话，好似在想什么事情；何为也静静的看着何夫人，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认真的看过了，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从不肯在何夫人膝盖上趴着睡觉的时候吧。
天下的母子可能都是这样，小时候总觉得离不开，可随着年纪的增长，又觉得父母总是盯着自己反而是种禁锢，无形中的隔阂好似越来越大，不经意间想起可能都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疏远的。
何为静静的看着何夫人，好像那张脸从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这样，到现在除了几丝银发，好像还是这样，到底是保养的好，还是，天生丽质，或者是这个老娘是个妖怪。。。。
正当何为想的入神的时候，听见何夫人清冽的声音道：“何为，你长大了，要是有一天爹娘都不在了，你可能会遇到很多烦恼，痛苦，很多困难不解，万一找不到解答的时候，也许来这里，给你外祖磕上几个头，外祖应该会保佑你的。”
何为心想：怕是在这里睹物思人，又黯然伤神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应的很快：“知道了，娘亲，日后为儿若有不解苦恼，必定会来给外祖磕几个头，好好与外祖唠唠嗑，求外祖解答的。”
“您也不用多想了，你这多愁善感，葬花流泪的性子，好似那林黛玉，想多了容易伤身体。”何夫人嗔怪的拍打了下何为的手，让何为扶着去寻看风景的何老爷去了。。。。。。
小翠看着前方两道亲密的挨在一起的身影，隐约还听到传出两句：林黛玉是谁？一个多愁善感的小姐啊。哪家的？好看么？要不要娘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