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晓星下了班就来接陈影，她发现她家孩子比早上更加沉默寡言了，别人家孩子都是笑着和老师打招呼说再见，她家孩子只招手不说话。
“好好跟老师打招呼。”林晓星轻轻拍了下她家孩子的后脑勺。
“小梁老师方老师再见。”陈影开口，声音嘶哑。
“宝贝今天过的不开心吗？”林晓星见陈影上车后就不怎么说话有点担心。
“挺开心的啊，我认识了很多小朋友，水果有菠萝，很好次。”她听着车里的相声广播回忆着今天发生的事，很普通，又足够让小孩子感到开心。
“是吗？后座靠背的兜里有巧克力，妈妈同事阿姨给的，你可以吃。”林晓星开车的样子很飒，车里漂浮着的是属于职场女强人香水的味道。
“好。”陈影去拿巧克力的过程中车颠簸了一下，她不小心碰掉了放在座椅上的香水，印着英文字母的香水瓶掉在地上，瓶子和钻石样的盖子各自安好，香水无声浸透地毯。
“你把香水弄洒了？！”香水的浓烈气味很快弥漫开来，整个车厢都是甜腻腻的味道。
“对。”她好没用，拿个巧克力都能把香水碰掉。
“你知不知道这香水多贵！”林晓星今天在单位不太高兴，这一下倒是把积攒了一天的火气发出来了。
小时候她不认识迪奥，只觉得莫名其妙。
情绪是廉价的，连香味都留不住，轻飘飘就散去了。
真讨厌，在这样甜蜜芬芳的环境中，她很想嚎啕大哭。
她努力保持微笑，眼泪似乎要从鼻子里跑出来，她装作鼻子痒默默的用手指擦了擦。
还是忍住了。
“好了，吃巧克力吧。”林晓星的怒气随着香味散开，事情发生，又很快被遗忘。
“嗯。”陈影不喜欢夹心巧克力，又苦又甜，无法统一的味道让她感到疑惑，疑惑是无能为力的根源。
100%的黑巧克最让人上瘾，纯粹的苦涩，纯粹的痛苦，从舌尖到喉咙都是百分之百的感官刺激。
她都多久没有感受到这种情绪了。
情绪不止有喜怒哀乐这几种，到现在都有我们未发现，未命名的情绪。
你可以说现在的感觉很奇怪，运用比喻，甚至比喻的很奇怪。
像阶梯教室的灯，像雨落在蜗牛身上，像蓝莓蛋糕上点缀的薄荷叶。
这都可以称之为情绪。
她对现在状况能想到最好的形容词居然是鸿起顺的酱牛肉和芝麻包。
这两样东西跟悲伤无关，跟愤怒无关，甚至和回忆无关，只和她有关。
陈影吃巧克力的样子粗暴，弄的满嘴都是。
她故意显得笨拙，演给自己看的，孩童的笨拙。
要是林晓星从后视镜看到她的话，一定会惊异于她现在的眼里的狰狞。
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可以回头。
她吃完了整整一板巧克力，冷静的用纸巾抹去嘴上的痕迹。
人和野兽的区别，取决于他们进食后擦不擦嘴。
“宝贝，巧克力好吃吗？”林晓星在拐过一个路口时终于想起来和后座的女儿说话。
“很好吃，我都吃完了。”陈影微笑。
“啊？那么一大板你都吃了？晚上还吃的下饭吗？”
“吃得下。”她觉得她可以吃下一头牛。
“好吧。”林晓星也不好说什么。
天被调暗了一个色度，家就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还没爬上最后一阶楼梯，绿色防盗门就向她敞开。
“大学生回来啦！”姥姥调笑道。
昏黄的灯光从门后面透出来，和楼道里的灯光颜色没有什么不同，除了感觉不同。
里面的温度总是更暖些。
“回来啦！”她声音清脆地答道，一蹦一跳的进了屋。
晚饭真的有酱牛肉，她一口没碰。
七点多，大家在客厅看电视，像平常一样度过慵懒休闲的家庭时光。她一个人在小屋里玩玩具，或者说装作玩玩具。
她的眼睛没离开过窗台。
那是条抛光良好的木色窗台，一米多宽，她可以平稳的坐上去，然后站在那里。
窗外的风景不是很好，是一条快车道，车道上是各种老掉牙的车，现在很新，以后就是破铜烂铁，几千块都卖不出去。
车道上面什么都没有，除了天空。
她可以看着天空坠落，这是唯一一次天空在她脚下的机会。
不，也许不是呢？
有那么个著名的哲学家，端木先生，在一起来看流星雨中担任重要角色，他说，难过的时候就倒立，眼泪就不会流出来。
倒立的时候天空就在脚下，世界在你的上方，你可以短暂的背离世界，背离这一切。
怎么可以这么中二，她嘲笑自己。
可想着就把手中的娃娃调转了方向，她才不会干倒立这么傻的事情，也就是想想。
陈影把娃娃头冲下从床上扔了下去，让它做自由落体运动。
兔子的眼晴碰到地板，发出碰撞的声音，林晓星的声音从客厅传来。
“别乱扔玩具啊！”陈耀光也附和。
“知道啦！”她把玩具捡起来，摸摸它的头。
一定很疼吧，小兔子。
我也很疼呢，什么时候可以不疼就好了。
好困啊，可是还没到八点。
陈影抱着兔子沉沉睡去。
成千上万的兔子从天上落下来，砸到地上，好疼啊，好疼啊......
每一只兔子掉在地上都发出这样的声音。
土地是红色的，天空是红色的，兔子的眼睛也带着暗红色调。
她在兔子的惨叫中穿行，兔子越来越多，开始没过她的脚，她的小腿，她的腰，最后是脖子...
移动越来越困难，她快要窒息在兔子的海洋里了。
去他的吧，她说她要放弃挣扎，身体还是惯性的前进，试图找出一条不存在的路。
说真的，兔子的皮毛太保暖了，怎么这么热，她快要被汗水浸透了，呼吸也越来越困难。“滴滴滴滴！”床上的女孩猛的睁开眼。
黄绿色的方形闹钟在床头震动，指针指向六点半。
新的一天，开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