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间冰期末，人类的欲望在灭亡号角中空前膨胀，世界没有秩序，杀戮仿佛没有尽头，冰河世纪的注定来临也不能阻止贪婪的掌权者抢夺那些已经毫无意义的利益，毕竟他们向来擅长于此。
在有限的生命里做出无限的令人发指的行为，仿佛那就是生命的意义。
旧利加与帕多之间长达十八年的战争止于人造人的诞生，是漫无目的的掠夺和妻离子散的绝望给予这个新生物种以希望，早就因为战争支离破碎的国家只要轻轻吹一口气，他的时代立刻就过去了。
那年余山海三十七岁，四个被迫服役的儿子无一幸存，尚且天真的幼子遇难于四处乱窜的逃兵之口，苍穹没有一颗带着人性的星光，空气没有一丝带着理智的气息，第一个人造人生命就诞生在余山海麻木颤抖的双手之下，那是利嘉时代当下盛世的开端。
但某些人类不知悔改的特技真是在地球全部有脑子的生物中独树一帜。
通往雪城核心区域的路程挺漫长，余音总想找话说，八年没和余修叨叨，心痒痒，但是又感觉有点膈应。
“少爷，您要是有什么要说的尽管说就是了。”
余修早看破了，也没忍着，便一针见血。
“老爹现在还亲自负责改造实验吗……”
“偶尔会去，不过五分之四的生产线都交给了子观和子岘。”
“为什么不是交给二叔？”
问到这余修还愣了一下，一时想不出怎么回答。
犹豫着，直到余音回头看他。
“余山河五年前就叛逃了。”
余音记得很清楚，余山河是父亲的胞弟，自己的二叔，明明这么多年都帮着父亲忙前忙后，那样憨厚老实的样子，怎么会叛逃？
这种话放别人嘴里说出来余音肯定不信，但是从余修嘴里出来，他倒要斟酌半分。
“那时候的Gh-02变异病毒全面爆发的事情您一定有所耳闻，成千上万的人类因为变异细胞侵蚀免疫力下降不幸死亡，但也有千余人因变异而提升了能力得以存活了下来，余山河就是带着这些变种人，借着变异的全新能力叛逃到南极地鲁登岛去了。”
“家里损失多少？”
“三亿左右的基础资金，规模六万海空军队，以及陛下三分之一的研究成果拓本。”余修回忆道。
而后余音沉默了，他们已经到达了核心的外防御区域，这里几乎没有守卫，走廊无尽延伸，周围静悄悄的。
“现在有几个兄长在城内？”
“方才属下出发的时候只有二少爷在，不过他下午要去检阅尖兵大队，现在应该……”余修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算了算时间，“在路上。”
“看来这里就没有一丝欢迎我的气息。”
余音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这个家里最受宠的一员了，他内心一股止不住要胡闹的劲儿又涌了上来。
“希望少爷体谅一下……您结训的事情是国际机密，不能宣扬的，幸好诺拉克的意外已经压下去，不过，陛下说为了罚您，今晚就暂时撤销迎接宴会了……”
余修语罢，余音飞速调头想要离开。
“少爷，听属下一句劝，”余修一把揽住这个闹了脾气的小少爷不给他离开，“您已经十三岁了，结训意味着要像兄长那样开始担起一部分责任的。”
余音不依，他使劲推搡着自己的侍卫长，就这样两人几乎在空无一人的走廊里扭打起来。
“少爷，属下今晚给您办宴会行不？”
闹脾气的余音不乐意说话，他把脑袋摇的跟个拨浪鼓似的。
“叫上麦小姐一起？”
听到这余音似乎有点心动。余修见有希望连忙好声好气哄了起来。
“只要您现在先去见陛下，把该汇报的该问候的都认真处理完了，属下答应的全都给您办到。”
余修弯腰哄人的样子很亲切，也很幼稚，但余音从小就吃这一套，不到两分钟就奏效，并且屡试不爽。
——
余山海一直说着，自己其实并不愿意当一个掌权者，他只是想安安静静和自己的孩子们生活。
虽说撤掉了余音的宴会，但实际上他不可能对自己心心念念八年的宝贝儿子这么狠心。
余山海坐在舒适的沙发椅上看着夕阳下的远山，橙黄色的光芒从采光墙透进来，温暖的阳光充斥着整个贵族休息厅，贸然闯入的少年，他轻声呼唤的声音成熟了很多。
一想来如今最小的儿子也到了变声期，余山海眼眶不禁湿润。
父子俩一直闲聊到天完全暗了，余山海歇息饮茶时，余音注意到窗外巡逻舰队缓缓飘过的航向灯，还有远处防御系统的信号光柱，除了光源的附近，其他地方满是无尽的黑暗。
“我给你安排了下星期全科院补习，剩下这几天你还可以陪陪小雅。”
余山海本看着杯中的热茶，话音落下时他观察起了余音的反应。
果不其然余音是不解的：“为什么？在斯诺文不是也有全科教师吗？偏要外出？”
余山海慢慢放下茶杯，他的慈笑不像方才那样让余音感觉亲近，被皱纹挤成一条线的眼睛让人难以体会其中的深意。
“我和你四哥本来打算送你去耶伦教育空间站的，你见识到利嘉这八年的变化有多大的话，一定会现在就想开始补习的。”
余音不置可否，想到余修之前应允的事情，现在也不敢忤逆。
“好啦，余修答应你的宴会不如就在这办吧，你从小就爱热闹。”
余音一怔，还纳闷着老头子怎么知道这事儿的，休息厅的门开了，余音闻声回过头看去。
门外进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在余音脑海里绝不脸生，宝蓝色的大眼睛里充满惊喜和高兴，披散的深棕色卷发随着她的动作还微微弹了弹，少女身着黄白搭配的连衣裙，肩上挎着个粉色包包，余音只看清了这么多，因为少女冲过来抱住他的时候只能看到这么多了。
余音在脑袋里翻找这个少女的相关记忆，所以他的脸上还一片茫然，鼻腔里却及时涌入了令他顿悟的香气。
是一阵麦田里才会有的阳光和麦子交织的气味，温暖柔和，那是一股就算吸进一大口也不会觉得腻的特殊气味。
这是他未婚妻麦小雅专属的体香，余音的失措渐渐转变成安心，恍然后便轻轻搂住了小雅的腰。
“欢迎阿音结束特训呀！”
麦小雅冲动得有点失了轻重，紧随其后进来的余修及时缓解了余音身上的负担。
因为特训期间不能回家，余音面对多年不见的亲朋多少有些社交困难的状况，他为了缓解这个尴尬不自觉地摸了摸鼻尖。
“我……”
“少爷以为大家都不欢迎他，今天下午还闹了脾气。”
“别说了！”余音见余修要揭发，慌忙打断。
他耳尖羞得发红，其实余山海在下午的走廊监控里早看破了，偷偷给其他两人使眼色，还想着给余音点面子，麦小雅对余音的性子心知肚明，还装作不相信的样子，若不是给他留面子，这小家伙很有可能明天就因羞愧而离家出走。
余山海干涉了余修计划的宴会，兄长们不在身边，但似乎也没有影响到欢迎宴会的成效，确实在当时社会情况事实下，余音有余山海这样的父亲是一种稀世珍宝一样的存在。
——
团聚的激动虽然不能很张扬，但实际上却可以很绵长的，余音很快投入到自己的工作当中去。
刚从特训营回来，就直接被余山海任命为原核新军纪律监察署的甲级执行长，负责全军的纪律作风的监督检察工作，军队的战斗力势必会因此有一大截提升，因为余音实际上是真的很严格。
在被送去补习前的这一个星期的休整时间，余音有六天都在总兵基地了解军队情况，并且只花费了一天时间和麦小雅叙旧，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被小雅吓的还是真的很没空。
余音要前往补习的学院是在利斯蒂尔城南区的利嘉甲级全科学院总部，利嘉国内有很多不同的人种，不同人种也有不同的学校，就余氏和源两类人造人就各自有各自的专属学校，但大多学府都是可以混学的，全科学院就是混学学院的典型。
利嘉国内有军事学院，科学学院，文政学院，艺术学院以及全科学院，前四种学院只专门培养指定领域的学生，全科学院则是把前四种学院统筹在一起的全能发展大型学院，类似于“大学”一样的存在，是精英的群聚地，只有优秀的人才才能加入进修，而利嘉甲级全科学院利斯蒂尔总部里几乎是高智商魔鬼的游乐场。
出发补习前一天晚上，保姆已经给余音换好了睡衣，他正打着哈欠准备爬上自己柔软的床时，房间的客铃响了两下，紧接着余修就进来了。
余音懒洋洋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不能明天说？”
“属下非常抱歉打扰了少爷，刚刚学院送来了您的特权学生卡和全科学士服，我怕明早您起晚了来不及换所以赶紧送了过来。”余修手里捧着两套折叠整齐的藏蓝色校服，上面端端正正摆着一张学生实体卡。
余音已经瘫在床上了，他看都没看一眼，保姆从余修手里接过校服整齐放在衣备台上。
“余昔你可以出去了。”
床上传来余音慵懒的命令声。
保姆应答后鞠躬行礼离开了房间，而余修没得到任何命令只得傻站在那儿。
“站着干什么，把我的热牛奶端过来。”
余修从桌上端起保姆备好的热牛奶慢慢走到床边，余音磨磨蹭蹭翻过身来，这才看清了余修此时的模样。
“你怎么忙成这样？”余修眼里的疲惫没逃过余音的眼睛，他索性接过牛奶似乎生怕对方又累着。
“最近基地的人办事不利，出了点岔子……”余修如实说道。
“看来是我这个纪检长太纵容他们了？”
余修慌忙低下头：“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余音拍了拍余修的肩膀，半晌咽下去一大口浓稠的牛奶又说，“反正明天我暂时去那边住着，我不叫你你也别两边跑了。”
余修点点头道了声明白。
“我这两天也清楚了一些，‘晓光’共和军组织残党又开始频繁活动了，还有东部‘玛奇’黑市地界内人类奴隶的暴动，都需要军队力量，想想就很累，总兵基地就你一个官儿还是太少了，明天我叫老头给你找个助手吧。”
“不用了，少爷，我休息一阵就行，如果总兵基地突然因此介入一些不能完全信任的份子，对利嘉核心军队的威胁是不可小觑的。”
余修辩解时，余音已经把牛奶喝的一干二净，他似乎也赞同余修的说法默默点着头。
“和人类这种没完没了的尔虞我诈就像无垠的黄昏，因为冰河世纪的注定存在已经让世界失去了光明，而利嘉在努力救赎更多的和平避免全面黑暗来临，拉拉扯扯，这种不明不暗的黄昏就一直僵持着。”
余音喃喃自语，余修反而听得一愣一愣的。
“濒临灭绝不可怕，可怕的是人类的言行。”
余音话罢，余修忽而抿唇一笑。
“既然如此，那属下愿意在无垠黄昏里做少爷的太阳。”
只言这句，他接过余音手里的空杯子放回了桌上。
“少爷快睡吧，操心这些事情没有意义。”
“晚安阿修。”
“晚安少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