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
“就……情势所迫。”何盼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指尖挠了挠耳朵。
罗布眉头紧皱,却也不得办法,但心中还是多少存疑,何夫人平平无奇一位妇女,如何能联系上利嘉的生物中心,如何取得生物处理许可,又是什么情势让何夫人无辜丧命,如果是利嘉,那何盼又怎能容忍并且还如此追捧,他非常想追问,想到溢于言表,想到不得不付诸行动。
“利嘉到底对阿姨做了什么?还是说是最近的入侵战争?你说清楚点。”
“你怎么对这个这么在意!死了就是死了。”
罗布“嗖”一下站起来:“你一点都不想着报仇吗?”
何盼也站了起来,但并没有马上回复,他看着比自己矮一些的罗布。
“人类就天天想着这些,格尔冬这次攻打利嘉也是寻仇,都不累吗?”
“你又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说认清现实吧,世界是属于利嘉的,像我一样和解是最好的,”何盼慢悠悠地说,“小国王非常亲民,给予加盟者非常多的宽容,我听说他喜食人肉,便将母亲作为礼物献上,小国王很高兴,直接给了我大检察官的位置,至高无上的权利,还有豪华的住处和财富……”
何盼话至一半,脸上就猝不及防挨了一拳头,看来罗布的身体恢复得尤其好。
“何盼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你打我干嘛?!”
“那是你亲妈!杀了亲妈喂狗换来这些荣华富贵你也享受得如此心安吗!”
“我警告你不想死就小声点!”何盼也来了气,一把将罗布摔回病床上。
罗布背脊吃痛一下子喘不上气,何盼立即拽住他的领子喝道:“罗队长,我想你身上的任务比较重要吧?我不揭发你已经很仁慈了,你还得寸进尺!看清形势吧!”
“该硬气的时候忍气吞声!该服软的时候犟的要命!你那可怜的道德点究竟在什么莫名其妙的地方?你不会以为现在还回得去吧?你的命是利嘉救的,不管目的是什么,你已经不是人类了!你是人造人!”
罗布有点懵,何盼接着说:“不要以为有什么所谓的伦理,所谓的人性,就可以获得公平,利嘉对外的残忍,都是为了自己的子民可以过得安稳!利嘉庇护着所有相信它的人!而你,你和人类,就想着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就想着怜悯个体死亡,那地球末日的时候谁来怜悯我们?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
“醒了吗?醒了就着手准备投靠利嘉的礼物吧,不然你熬不过他们对奸细的严刑拷打,还有,我不叫何盼,我叫余士琮,利斯蒂尔城南区大检察官余士琮。”何盼嚷嚷结束了好一会儿,双手才撒开罗布。
房间里是冰冷的沉默,然后是面红耳赤各自待着的二人。
“余士琮,就算说了这么多你也不可能缓解我的情绪从而幸免下一拳。”
“你还想怎么样?”
罗布突然不再说话,他居然淡然地走到桌前坐下,拿起勺子吃那些凉透了的饭菜。
余士琮像是松了口气,拿出审查表琢磨,就在余士琮准备下笔的时候,罗布的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就算填了信息也是假的,何必多此一举。”
“那你打算怎么办?”
罗布叉腰思考一番,把用过的餐盘递到余士琮面前:“吃完了,你帮我拿出去吧,他们应该是不会让我出去的对吧?”
余士琮撇撇嘴放下表格接过餐盘,他没有什么犹豫和怀疑,就在他转身开门准备走出去的时候,突然背上就被人飞踹了一脚。
罗布将余士琮踩翻在地,随着餐盘刺耳的落地声,罗布拔开双腿往走廊右侧冲去。
猝不及防被踹倒的余士琮迅速爬起来,他才意识到消失在拐角的那个病号服是罗布:“来人!抓住那个家伙!”
罗布早在刚才散步时候摸清楚了医院楼层各个出口和人员密集的地方,他一路撞翻查房的医生护士,凭借刚刚蓄满了力量的身体,在安保队围追堵截上来之前冲到了医院底层。
罗布从未想过自己能跑的这么快,他没时间顾忌以后的麻烦,就穿着他的养护防滑鞋火花带闪电,在不知道破坏了多少医用设施后跃上一个小推车直接撞开疏散通道的门飞了出去,扑面而来的冰风先是抱着他的双腿,寒冷迅速从膝盖蔓延到胸口,他算好了出口,却没算好室外温度低到瞬间让身体机能全线告急。
罗布咬着牙冲了不到百米栽进厚厚的雪地里。
四肢被冻得生疼,每挣扎一下都是杀心一般的疼痛,罗布爬起来时候连脑子都在疼,他就穿着一套室内的保暖服,在室外就如同没穿。就在他想往前继续逃的时候,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人把他拎了起来重新摁倒在地。
“怎么跑错方向了?”罗布被雪埋着脑袋,什么也看不到。
就连他除了痛还是痛的四肢有没有在奋力挣扎他也不知道了。
“提起来,我看不到他的脸!”
一个少年的声音在跟前传来。
随后罗布被两个人捏住双肩扣住双臂给提了起来,他模糊不清的视野里除了白雪还有一高一矮两个黑的人影。
“喂,你跑什么?”
那个少年问。
罗布哪可能回答,而这时候余士琮正好是带着人赶来了,他吭哧吭哧跑了不远,看到这边情况又拼命加快了脚步。
“小的办事不力!惊扰了余音大人!罪该万死!”余士琮啪嚓双膝跪地上了,虽然一点都不疼。
“哦?说说你在办什么事?”余音歪头看向余士琮。
“报告余音大人!此人实为格尔冬士兵!几日前混入余晖大人的伤员队伍进入界内!侵占生物资源进行了复生手术!方才居然趁属下不备想要逃避审查!属下严重疏忽,他冲的太快就……”
余士琮的话被余音一个手势给打断了。
罗布心里无奈,何盼加入利嘉之后就彻底成了走狗一条,刚才的事情果然早晚要全抖搂出去,现在居然遇到了余音本人,这下跑是不可能了,也不知道还有几秒就要一命呜呼,他越想心里越看得开了。
“三哥不是说连一个都没带回来么?你也听到他是这么说的对吧?阿修?”余音仰头问身边的余修。
“这……属下当晚未随少爷身边不曾知晓此事。”余修微微躬身。
——
余音没有马上杀了罗布,这让罗布很意外,余士琮更加意外。
他想知道余音在沉默什么,也想看看这个让罗家恨之入骨的小国王模样,他拼命眨眼,好一会儿才恢复一些视力。
“你想看什么?想看我么?”余音的声音近在眼前。
余音咧嘴笑着看罗布,金色的双瞳充斥着狡黠,那表情用阴险形容不来,他的眼神更像是小孩子收到了心爱的玩具,拿来虐待用的那种玩具。
“你是奸细么?冲着我来的?”余音又问了,语气里夹杂着嘲笑,罗布根本不知道有什么让他值得兴奋的。
但余音就是很开心,即使罗布摇头否认,反正也是他意料之内的答案:“我知道你不会承认的,但承认也没有关系!”
余士琮颤颤巍巍看着余音。
“真的没有关系,而且你已经改变主意了不是么?”余音的声音突然稳住,变得冷漠起来,“我知道你想杀谁。”
余音淡淡撇了一眼余士琮,对着罗布耳边又说:“我帮你。”
“余音大人,格尔冬正与我们交战,您难道想要放这人一马?”余士琮问。
余音瞪了一眼余士琮道:“如果我不正好到这,你背得起这个大锅?”
“多谢大人大恩!”
“少废话,该干嘛干嘛去,滚。”
余士琮和安保队离开后,余音再次沉默了很久,那两个护卫也一直无动于衷拎着冻僵的罗布,这情状就像是要把他活活冻死在寒风里。
罗布这时候逐渐能体会,余音果然是不可理喻的家伙,而且年龄小的让人很意外。
闭着眼睛都能感觉到余音灼热恶毒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游走。
“这样都还有意识,看来训练一下就勉强可以拿去参赛了,带走。”
余音若有所思嘀咕着。
“少爷,我们的车上没有设置囚舱,在下再叫……”
“不用啊,让他坐我旁边就好了啊,你赶紧去,我在车里和他聊聊。”余音边说着边窜回了车里。
罗布被生硬地塞上了车,护卫的手劲特别大,直接将他丢在了余音脚边。余修没有跟上车,他转身往医院里走,似乎是任务在身。
余音的专座特别宽敞,是非常干净整洁的舱室,暖气足而不燥,并且就连罗布趴着的地毯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
余音站起来拉开旁边的帘子,跨过地上的罗布走到桌子旁边倒茶,罗布僵硬地摆在那,头都转不了,能听见余音像在脱外衣。
余音喝热茶的时候,罗布的四肢才渐渐找回知觉,他刚想稍微动一下手臂,背上就被余音一脚踏住。
“你都冻伤了,不用起来,趴着说就好。”
罗布青筋一跳,咬了咬牙一声不哼。
这时,一本纸质书砸在了罗布头上,落在他眼前,只听余音说:“你给自己选个名字吧,别太长了哦。”
罗布目不转睛盯着翻开的书页,他四肢冻伤疼痛难忍,根本没办法做“选择”,他只能在余音脚下发呆,目所能及的地方只见书本自然打开的那一页写着个“震”字。
等了一会儿,余音觉得无趣,又踩着罗布身上去捡自己刚才丢的书。
“给爷起来。”
余音冷漠的命令给人巨大的威压感,甚至比刚才踩在自己身上的脚还要让人喘不过气,罗布一怔,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自觉动用剧痛无比的四肢慢慢爬了起来。
罗布勉强单膝跪立着,他咬紧牙关缓缓抬头看向余音,对方正抱着双臂死死盯着自己。
罗布力不从心地领悟到,余音除了能随便读取他人内心的想法,在对方意志薄弱的时候甚至可以操控起对方的四肢行为。这就是利嘉小国王的骇人之处吗,这就是余音,一个轻而易举杀死战神诺拉克的小鬼头。
罗布冷冰冰看着余音。
“算了,还是我来取吧,狗东西话都不会说,”余音一脸无奈起来,他翻了翻刚才的纸质书,“你喜欢这个字是么?”
余音拿着书,把刚刚有“震”这个字的那一页怼到罗布眼前让他看。
“那你本名就叫余震好了,外号呢,”余音把书合上丢到对面桌子,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啊哈,我有个想法,‘哑巴’,臭哑巴。”
罗布没有表情,余音反而自己哈哈大笑起来,就这样尴尬地让余音自己玩了一会儿,罗布已经一头雾水,他根本不知道余音这样做的意义在哪,可能只是小孩子过家家而已,目的无从而知,但目前看来暂时威胁不到生命,就是万幸。
正当余音玩的兴致正浓的时候,突然传来发动机启动的声音,整个车舱剧烈震了一下,把余音吓了一跳。
罗布伸手稳住上身,突然余音就叫了起来:“阿修!阿修还没上来呢!”
只见刚才玩闹的笑脸一下收回,他慌里慌张扑向角落里的传讯器。
“你们在干什么!马上停下!阿修还没上来!”
罗布看他滑稽,在传讯器喊了半天,又跑去开舱门,到底就是个小孩子罢了。
“少爷请您回到位置上坐好!不要擅自开门!”
传讯器里传来人声,紧接着舱门处传来机械锁卡死的声响,罗布识趣地缓缓退到桌子边,给余音腾出了更大的胡闹空间。
看来那个叫阿修的青年对于余音来说是个很重要的人,罗布暗想,但是又是什么事情如此紧急突然就要启程离开……
“少爷,此程返回斯诺文堡,余修大人随后会到,请您稍安勿躁。”
“为什么!”余音吼得特别大声,“到底什么事情!说!”
“格尔冬突然全线发起攻击,来势尤其凶猛,您必须马上回到国王陛下身边,这是陛下的命令!”
听到格尔冬全线进攻的消息罗布怔了一下,但余音击碎那个可怜的通讯器却丝毫没有犹豫,全线进攻都没有余修重要,余音的价值观已经很明显了。
罗布护着自己的脑袋,毕竟那个熊孩子已经在摔东西了,他从没见识过这样不可理喻的叫喊,余音的大吵大闹势必要在罗布的利嘉之旅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他也是想下车的,到底为什么要和余音共处一个车舱,那简直太吓人了好吧。就在罗布身心俱疲两只手都要捂不住耳朵和脑袋的时候,与隔壁车舱相通的门突然开了。
“您怎么又这样,少爷。”
罗布从指缝里看着,这不就是那个叫余修的青年,他原来是赶上了车啊?好家伙现在才出现。
余音站在狼藉里扁着嘴,安静了。
余修撇了一眼罗布,似乎在忌讳什么,随后视线移回余音身上:“在下嘱咐过很多次了,您身份特殊,不可以总是为所欲为。”
那余音是没有反驳的,而余修却突然走到一头雾水的罗布跟前行云流水一把拽起他的领子直接拖到了隔壁舱室丢下,最后关门的动作,就像是准备开始收拾小惹事精的一名严厉家长。
那这真是任性过头了,罗布暗暗想着。
——
余晖的抗命导致格尔冬士兵罗布得以顺利潜入利嘉的事情被余音压了下来,罗布强突利斯蒂尔军队医院后格尔冬突然就发起全线进攻,他简直天时地利人和地成为了余修的首要怀疑对象,没错,余修。余音虽是残忍的,但玩心太重对奸细的事情并不上心,这个空缺自然是由全能的余修来填补,他没有读心的技能,所以罗布说的什么话在他看来几乎都是狡辩,用刑半天不到,罗布的精神和肉体再次徘徊在濒死状态。
豪华的车舱,老旧的纸质书,性子顽劣的的余音,这都是罗布白天刚见到的,现在在他脑子里都如同泡沫,就像是好几个月前见到的那样久远。
罗布连视线都被蒙着的血浆所模糊,气若游丝对此刻的他来说算是大喘气也不为过,腥烈的血不断从胃里和肺里翻涌上来烧灼着他的鼻腔,那都是钢棍锤打出来的结果。余修看着乖腻,一锤一棍面无表情,他确实也是个可怕的家伙,利嘉就没有不可怕的存在,罗布的头被摁在水里时才能勉强思考这些,他能说的都说了,他甚至想,如果怕自己勾结外面的格尔冬部队,为什么不直接杀了自己呢,哦!是余音不同意,都到这个地步了,罗布的命早就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他心里却还在祈盼着一死了之。
身体就像是散架的一堆烂肉被拖到水池边,那水早被鲜血染红得可怖,行刑者还细心地给他清洗脸面,已经三分钟没有遭到鞭打,罗布有点好奇地睁开眼。
“我……”他看见余修依然从容的一张脸。
说不出话,呼吸一下都如万箭穿心,罗布真的不想再说话了:“就知道这么多,你不信……叫余音自己来看吧……”
话音刚落他就意识到不对,与此同时余修手中猛然来劲已经将他摔出十米远。
这个圆形的囚笼四面是厚实的墙,唯一的小门紧锁着,中央顶上一盏小灯,光亮所到之处都是刺眼的腥红,更恐怖的是那被戳到禁忌点的余修站在灯下,手边罗列着惨黑的刑具,罗布连后悔的机会也没有。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了!就连复生手术都不是我自愿的!”
痛苦的犯人嘶喊着,以求余修不要再靠近。
“你还想知道什么?”这话是余修问的。
罗布感觉自己被抢了台词,但他现在必须接上话,他迫切动用自己只接收疼痛信息的脑仁儿去回答余修。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
余修还是走近,罗布惶恐地看着他弯腰伸出手又把自己拽起来。
罗布要早知道后果是这样他那晚就不会兴冲冲起床也不会兴冲冲去参加突袭任务,这样的莽撞本来是为了逃避卑劣,却最终成就了卑劣。
“要我从娘胎出生说起么?”罗布低语。
余修看他的眼神没有波澜,缓缓问道:“人类是什么?”
罗布麻木了,他答:“是这个世界的一份子。”
抱着继续挨打的觉悟说的,但余修似乎露出了满意的神情。
“不是我不信你,你自己都不信自己所说。”余修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