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
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杭州?临安城。
一如诗中所描绘的那般意境,刚刚过去的一场细雨让整个西湖显得格外清幽,水雾间扶余湖面,宛转的歌声飘在湖水之上,袅袅青烟升起,湖中小岛青树翠蔓蒙络摇缀。细雨过后,舞姿绝伦的歌姬在那里嘻戏,文人泛舟醉情于山水,初春的暖阳照在湖边的耕地上,不同于严寒的北方,满心欢喜的农民在这个季节就已扛着锄头在田间耕作,田垄上还有送饭的孩子,远方的农妇看着一片碧绿的田野,心中的忧愁也消愁了许多,脸上露出质朴的笑容。
南边的凤凰山前,十二世纪最大的城市就在那里,南宋临安城,西临西湖,湖水将半个城池映射的如诗如画,整座临安城占地宽广,外城中有内城,内城之中还有皇城,气势磅礴,隐于高处,青山之上见青山,高楼之外看高楼。中央御街上,店铺林立,行人络绎不绝,中午时分,酒楼爆满,各种吆喝声不断,丝毫不输于昔日汴京,恰似几分人间难寻的繁华。
而那宫城,就更是显得金碧辉煌,在那座宫殿里面,午时一到,各色各样的宫女和宦官在里面游走,忙中有乱,井然有序,处理完事务的大臣们纷纷开始归家,遇到同路的,一路上还会三三两两的抒发自己对义理的悟透,谈论起早朝上对那群鄙俗武夫的一番说辞,眉眼中带着笑意,为百姓分忧,那股豪情一上来,倒也觉得自己比那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范文正公也差不了几分。
…………
…………
皇宫的西面,一座华丽典雅的行宫就在这里,地面铺造的白玉闪耀出温润的光芒,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殿中,檀香木雕刻的木梁暗红如龙,青瓦雕刻而成的浮窗饰堆砌的墙板,空气还游离着淡花香,夹杂着一丝琴声。
琴声是从大殿传出的,此时,一个女子坐在里面,一头青丝和婉亮华,挽起高高的髻发,几缕发丝垂在耳边,腰肢纤细,不过碧玉年华,一身红裙飘飘如仙,柔若无骨的双手抚着琴弦,眉目自然传情,正在陶醉的演奏着,手中节奏越来越快。
一曲完毕。
女子撑起细长的双腿,走到另一边的香案,白皙的双手为自己沏起了茶。
不一会,一个婢女走了进来,轻声在她旁边耳语了几句。
“公主,那边要动手了。”
女子听她如此说道,微微眯了眯眼睛,手中动作并没有停下。
“什么时辰。”
“未时(13点)陛下将会出宫,他们已经埋伏在必经之路上了,”
女子听到此处满意的点了点头,婢女在旁边张了张嘴,却不见说话,见旁边的女子话还没说完,她又继续向她问道。
“怎么,还有什么。”
婢女也不敢隐瞒,躬身说道:“殿下,他似乎没来。”
女子听到这里先是微微一惊,随后站了起来,将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下,没有了之前的矜持,双眼冷冷盯着那个婢女。
“你的意思是告诉我,花了这么大的功夫,到头来什么都看不到吗?”
那个婢女见主子生气了,连忙跪在地上地:“小人不敢。”
……
见她恭敬的跪在地上,女子也将目光收了回来,慢慢地又坐了下来,香炉上烟雾缭绕,她看着那轻烟,星辰般的眼眸中似乎映出两个人影。
哥哥。
不听话了。
妹妹不想和你玩了。
……
“替我更衣。”
……
……
黄昏
一辆马车行驶在泥泞的土路上,车里只有一个人,旁边还有两个骑马的侍卫和老人,三人恍恍惚惚地前行着。
前方出现了一家客栈,估摸着时辰,外面的两人商量了一下,便准备在前方稍作歇息,那个侍卫模样的男子,骑着马先往前方的客栈驶去,老仆人缓缓的下了马。
“少爷。”
车内的男子似乎正在打瞌睡,被他唤醒,问道。
“到地方了?”
仆人向他解释了一番,那个男子点了点头,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对面那座像马坡一样的山脊,向客栈走去,后面的老人牵着马在后面跟着。
这名男子便是赵安,济王之子,弱冠之年,此时穿着一身暗红色的深衣,与周围的环境显得格格不入,后面的那个老人是他的家仆,一身朴素的布衣,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就连赵安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从小便就是叫他方伯。
“方伯,这是到哪了?”
“回少爷,刚刚绕过重庆府,这里是马坡村。”
他微微点了点头,此时在前面打探回来的侍卫也出来了,看样子应该是没有什么危险。
“松柏,不用那么警惕的,他们应该不会追到这里来。”赵安对那个男子笑了笑。
那个叫松柏的男子并不在意他这句话,随口回了一句:“少爷,小心无大事。”
赵安看着他,自己从临安出来也是一个多月了,为了躲避那些仇人的追杀,松柏的能力他也是看到的,有他在,好几次都是化险为夷。于是向他摆了摆手,往客栈里面走去。
客栈很破旧,此时也没有点灯,赵安走进去的时候,甚至都能闻到那股腐朽的气息,像是好几年都没有人住过的样子,不过这家客栈建在这条山道上,想必平日里也没有多少人往来居住,柜台那里有个老妪,低着头,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感觉到有人来了,连忙步履蹒跚的出来迎接。
“客官,随便坐。”
说完她又去旁边拿了一个茶壶过来,茶壶不知用了多久,把手那里都被磨得反光,她为三人砌了一壶茶,赵安也随意找了一张长木凳坐下了。
“客官,要吃点什么吗?”
松柏向她问道:“有酒吗?”
老妪摇了摇头。
“那来二两牛肉。”
老妪摇又摇头。
“算了,来三碗面吧。”
老妪还是摇了摇头。
“那你有什么?”
“只有茶。”
松柏被老妪气得不轻,合着这老妪开家店,什么都不卖,还问自己吃不吃,想要拔起刀吓吓她,那老妪见他拔刀,也是一副惊恐的样子,连忙跪下来向松柏求饶。
赵安见这个老妪在这里也不容易,让松柏收收手,他亲自上前去将她扶了起来,从自己腰间的口袋中掏出一些碎银递给了老欧。
“我们不吃,住店”
见到这么多银子,老妪嘴角露出一丝奸笑,连忙跪一下,给赵安磕头:“谢谢公子,谢谢公子……”
赵安没有看到老妪的笑,摆了摆手:“行了,别说了。”
“是,公子。”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老妪收起笑容,扶在地上的手缓缓抬起,锋芒在臂间一闪而过。
“铛!”
匕首被剑挡住了。
“你是谁?”松柏朝他问道。
“呵呵,我是谁你们还不清楚吗?”
松柏听到他如此说道,显得更为愤怒,手中的剑一刻不停的朝老妪砍了过去,老妪一击不成,也没有打算在和他们死磕,朝外面跑了。
……
“少爷,我们快走。”
三人没有在从来时的山道里走,而是一拐二拐走进了大山,四周荆棘丛生,马匹也被他们丢下,刚逃没多久,山道那边就开始火光冲天,原本寂静的山道,此时有了一大群人,整个山道因此显得更加泥泞不堪。
“陛下和公主为何要至少爷于如此地步。”
赵安听着松柏说话,也是皱了皱眉头,随后洒脱的说道。
“当初我们要是不逃的话,或许他们就不会让人追到此地来了。”
松柏是听到这里更为气愤,语气中连尊称都没有了:“逼你和几百个匹夫去刺杀,这不是让你去送死吗,而且你也是,明知道送死还要去,那也只能让我这个当下人的不讲规矩了。”
赵安知道松柏为了他好,拍了拍他的肩膀,此时更重要的是如何逃脱后面人的追杀,看这样子,今天注定又有一场恶战。
…………
“嗖!”
“嗖嗖嗖!”
黑暗中飞出一把飞刀,随后是三把,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会武功,但这试探性的招数,松柏一个人还是应付得过来。
“小子,功夫不错嘛。”
前方草丛深处走出来一个老者,另外三个方向分别走出来两个中年男人和之前那个老妪。
看到这四个人,松柏不敢再托大,看那装束,这四个人全都是宫中供奉,想不到为了斩杀赵安,陛下竟如此舍得,心中已有死心,只想替少爷拖住逃跑的时间。
他小声的对赵安说道:“少爷,等会儿我和他们交手的时候,你从东边过去,那里人烟稀少,应该没有埋伏,我过一会儿就来找你们汇合。”
赵安皱了皱眉头,这四人也不是善茬,于是向他问道:“打得过吗?不要勉强。”
松柏随意的笑了笑,大声的说道:“几个垃圾而已,一把年纪了,武艺才到这个地步,这辈子也只能当朝廷的走狗。”
那几个宫中供奉听他如此嘲讽他们,心中的杀气更甚一层,他们受命来击杀赵安,自然是知道松柏这个人,小小年纪论单打独斗的话,四人没一个是他的对手,也不知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习武,竟在弱冠出头的年龄将武艺练到这个地步。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一种天大的侮辱,木秀于林自然没有让他有活着的理由。
月光之下,四人还未动手,松柏就已经先发制人了,再拖下去,等后面的人上来,他们自然更没有机会逃跑,手中的刀一抽冲向之前在客栈里的那个老欧。
老欧没有之前丝毫残弱的样子,一根鞭子出现在她手中,朝松柏狠狠的劈去。
“啪啪啪!”
噼啪的声音在空中响起,铁鞭显得气势磅礴,却一次又一次被松柏挡住,那两个中年男子见状也跑了上来,手中的铁棍和长枪被舞的虎虎生风,后面的老者也不停放着飞刀,四打一交战在了一起。
对于这四个人来说,这个松柏才是更应该死的,至于赵安,整个山上都被围了起来,他能跑到哪里?更何况…
……
于是就在四人战斗的同时,赵安和方伯趁着黑暗躲到东边的山野里去。
赵安知道松柏在为他们拖延时间,自己在那里也是累赘,离开才是为他减轻负担,两人不知道跑了多远,后面也没人追上来。
不过,黑暗中看不见方向,他们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了,这时旁边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方伯提出来可以在原地休息一下,赵安没有多疑,目光望向后方,已经看不到一点火光了,也不知道松柏怎么样了。
突然,在他后面的方伯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匕首,直接刺向了赵安的小腹,赵安没有任何防备,被他径直刺了进去,随后他又将匕首拔了出来,想要再次往他的心脏插去,赵安反应过来,反身一脚踢到了方伯的身上,方伯终究是一个不会武艺的老年人,被他这一脚踢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赵安没有想到,在宁国府自己从小就见过的仆人方伯居然是对面最后的杀手锏,捂着腹部看着他。
“方伯,你,,藏得,,很深啊。”
方伯在地上大喘了几口气,一把老骨头显然是快被赵安踢散架了,但也是吃力地向他回复着。
“少爷,你也,,不用,,再跑了,我,,在一路上,,都做了,,标记,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能找到我们。”
赵安平静的看着他。
“为了,什么?”
方伯倒是一脸坦然,脸上露出了他从未见过的阴冷。
“我是为了什么?陛下将我安插进宁国府,我自然要为陛下尽忠尽力,到时候陛下少不了我的荣华富贵,你一个小小的宁国府能给我什么?”
赵安看他一脸讽刺,不想再和他多说什么,手中的匕首朝他的心口刺去,他的挣扎与求饶在赵安眼中显得苍白无力。
处理掉方伯之后,此地自然是不能多留,手中捂着伤口,虚弱的向前走着。
……
天色已经大亮,他看见前方有一条山道,不过他再也没有力气走了,思绪似乎将要停止,他倒在了一棵树下。
人生中的最后一刻很多东西浮现在他脑海里。
惨死的父亲,含冤的母亲,和蔼可亲的姨娘……
练武的松柏,宁国府的丫鬟,热心的仆人,……
童年的院子,槐树下的秋千,还有妹妹……
……
就这样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