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小孩子的坐姿太不工整了，整个人都趴在了书面上，一边脸紧贴着纸，斜着眼睛看自己写字。肖影本想出声提醒他，可目光不自觉的粘到了他的手上，那是一只黝黑而粗糙的手，手和脸比起来，就跟一个是黄种人，一个是非洲人似的，一点也不搭，手掌宽大粗糙，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色的东西，感觉那是一只常年劳作的手，不像是个小孩子的手。
“三姨儿”外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孩子立刻放下笔，抬起头，欢快的叫道：“大表舅！”
“嗳，大外甥，你奶奶呢？”一个穿着一身西装的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出现在天平里，正大踏步朝堂屋里行来，腋窝里夹着一个黑色的公文包，穿着锃亮的皮鞋，中分，国字脸，五官凑成一堆，笑起来，眼睛鼻子嘴巴更是粘合在一起，有点滑稽。
他看到肖影时，肖影也刚好抬起头，一米的距离，两人的视线突然对上，都是微微一愣，他随即笑道：“你就是那个要找工作的小姑娘吧？”
“您好！”肖影礼貌的朝他微微一笑。
男人拿了一把椅子和肖影面对面坐下，笑着问道：“你身份证带了吗？”
“带了”
肖影从背包里拿出身份证给他，他接过看了看，笑眯眯的看向肖影，“哟！叫贾明啊！不会真是个假的吧！”
“…..是真的。”肖影尬笑了笑，诚恳的说。她方才就觉得这个男人长相奇特，现在看着他的笑容，感觉特别像一只狡猾的狐狸。
“是真的就好，真的就好。”男人其实也就随口说说，看小姑娘人也挺老实的，规规矩矩的坐在那里，双手搅弄着，乖巧拘谨的样子，不像是个骗子。
“你的情况老太太都跟我说了。以后真打算不回G市了？”
肖影点头，“不回了，父亲那边的亲戚也很少来往，爷爷奶奶也都不在了，就剩下我一个孤零零的，在哪里生活都一样，只要过得舒心就行。”
“那好，我看你一个女孩子，脏活累活肯定不能做，你会什么？办公软件会吗？”中年男人问。
肖影点头，“我曾在一家公司做过文员，会办公软件。”
“那就好，你的身份证先压在我这里，我现在就带你去厂长那里，要不要你还要厂长点头才行。”男人说。
肖影乖巧的点头。
中年男人带着肖影出去的时候，还去了灶房跟老太太道别，老太太耳朵不好使，方才男人那么大声叫她，她也没有听见。此时她正在灶前舀米汤，门口探出两个脑袋。
男人笑着说：“三姨儿，我把小姑娘带走了啊！”
老太太回过头来，看到中年男人，立刻笑道：“啊，狗儿，你来了呀！”
“……”男人说，“我来一会儿了，我是说，小姑娘的情况我都了解清楚了，我现在带她去厂长那里，这事儿啊，要厂长说了才行。”
“哦哦，”老太太连连点头，“好好好，去吧！”说着朝他们摆摆手。
肖影笑着和老太太道别，“奶奶再见！”
“好，再见！”老太太笑呵呵说完，末了补充一句，“我煮了饭，等下过来吃饭啊！”
“好”“好”两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两人在灰蒙蒙的雾气中行走，弯弯绕绕，也不知走了多少羊场小道，肖影感觉，不是田埂，就是泥巴小路，约莫走了半个来小时，眼前的雾气越聚越浓，仔细看去，薄雾中好像有一条长长的黑色的庞然大物，盘踞在天空之中，摇头摆尾，翻涌风云，像是腾空在苍穹的一条巨龙，喷洒着如墨般的黑气，黑气如罗网般笼罩，将身下的人类，都圈宥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让人莫名觉得恐惧。
走得近了，才发现，那巨龙竟是一条袅袅蜿蜒的黑烟，从烟囱里连续不断的飘出来，迂回着飘上高空。而整个水泥厂的轮廓也尽收眼底。水泥厂占地空间很大，但只有两栋七八层的高楼，其余不是空地，就是简易平房，大型机器轰隆隆的作响，后山的采石场尽是拖拉机来来回回托运石头的身影，这里的空气质量更加的差，空气里漂浮着一层可见的模糊的灰尘，可见度已经在一米以内，再加上日光西斜，暮色渐渐笼罩，视线愈发的模糊不清，只能看见，眼前有一座巨大的工厂的轮廓，烟雾缭绕，灰尘满天，这样看着，像是尘封在历史长河中的一座死城，带着岁月的尘垢，笼罩着阴森恐怖的气息，又像是一个黑色的巨兽张开的血盆大口，静待着猎物的到来。
厚重的大铁门，将里面的场景全部隐藏在背后，男人和肖影站在门口，男人将右手食指放在指纹解锁器上，咔嚓一声，两扇千斤重的大门缓缓裂开一条长缝，随着缝隙的扩大，里面的一切也一览无疑，首先迎面的是一股呛鼻的尘风，那浓度，沙尘直往嘴鼻眼睛里钻，叫人下意识的捂住口鼻眼睛，但是由于太过于突然，肖影一时反应太慢，乍一下子就吃了一嘴的尘土，她捂着嘴巴干咳，尘土进入了喉咙，割得喉头瘙痒难耐。
男人立在尘土中，却没有丝毫不适，他笑着说：“刚来都这样，很快就会适应的。”
肖影用一个巴掌蒙住口鼻，朝男人点了点头。
当眼睛适应了这里的环境时，眼前慢慢浮现许多的忙碌中的人影，有搬石头的，有操控机器的，有开拖拉机的……机器的轰鸣声，在场地上震天响着，掩盖了一切其他的所有的声音，大型的机器可以立刻粉碎一块大石，这里的所有的一切都在沙尘中进行着，忙碌着，没有交谈，也没有眼神交流，但井然有序，一丝不苟，非常的契合。虽然看起来都很正常，但是，太过于默契，会让人感觉有些机械，麻木，好像任人操控的木偶，一切都不由自己。
两栋高楼，一左一右的伫立在铁门两边，男人带着她往左边的那栋楼走去，电梯在八楼停下，他们站在了总经理办公室门口，房门紧闭，门口的墙上靠着一排座椅，其中一个座椅上正坐着一个和肖影一般大的女孩子，穿着一件白色雪纺长裙，黑色的长直发披肩，头顶的白色射灯照着她的发顶，把瀑布般顺滑的长发披上晕白的光泽，当电梯打开的一瞬间，女孩子刚好将目光看过来，女孩子的五官清秀，打扮精致，一看就是从大城市过来的姑娘，走廊昏暗，只有走廊尽头有一扇半开的窗户，窗外日光暗沉，走廊内即使有一排射灯照亮，也显得阴暗迷蒙，可能是人气少的原因，太过于寂静的空旷，还显得格外的沉冷。
肖影的脚步踏在走廊光滑的石砖上，她小心翼翼的走，每走一步，都感觉有一种空谷跫音的回响，就像寂静的山洞之中，石壁上的水珠一滴一滴往下面的水洼里掉落，嗒~嗒~嗒，可能环境太过于空寂，又或者她的神经太过于专注，这里总给她一种医院停尸房的错觉。
男人把肖影带到总经理办公室门口，然后推开门走了进去，将肖影留在了门口，没一会儿男人就出来了，出来后就对她说：“行政部还有很多事好忙，我先走了，我把你的情况都给厂长说了，他正在里面面试，你现在这里坐会儿，等一下叫到你了你就进去，具体情况你自己跟厂长沟通。”说完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男人离开后，肖影坐到了女孩子的旁边，女孩儿笑着问她：“你也是来面试的？”
肖影礼貌的点了点头。
女孩儿凑到她身边，眸光四处瞄了瞄，小声问：“你有没有发现，这里有些冷啊？”
肖影刚才走过来时，还没觉得什么，可坐下后，她便觉得有一股阴寒的气息在走廊中串流，见女孩穿着单薄的裙子，裸露在空气中的臂膀起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她脸色被冷气熏染的有些苍白，涂着口红的唇瓣轻颤，还有些发紫。
肖影也小声说：“确实有些冷。我看你不像是这里人啊！怎么会来这里上班？”
女孩子揉搓着冷飕飕的双臂，皱着眉头说：“我是刚好大学毕业，是我们学校分配到这里的，我本来也不想来的，可是想想，我一个孤儿，又没有什么亲人，这里虽然偏僻，但工资高，待遇好，先在这里干几年，把房子的首付赚到了就回去。我现在都后悔来这里了，空气质量太差了，我都害怕自己干不了多久就会被这里的空气熏死。喂！你是怎么想来这里的？”
肖影将刚才跟老太太讲的说辞，又跟女孩子讲了一遍，然后问她，“里面那位，你认识吗？”
女孩点头，“认识，我们一起来的，我两从小就认识，是在同一个孤儿院长大的，她见我来这里没伴，便跟着我来了。”
两颗脑袋挨在一起，晕白的灯光在她们周围打出阴影，嗜骨的寒意浸在空气里，仿佛是在一个寒冷的黄昏，只有两人依偎的那点温暖。肖影沉思了一下，刚要开口。
“蒋芳龄”从门内传出一个非常有磁性的男人声音。
/接着，紧闭的办公室从里面被推开，一个和蒋芳龄打扮一模一样的女孩子走了出来。
“到”蒋芳龄连忙站起身，她起身太急，忘了膝上放着的包包和简历，然后随着她的起身，包包和简历都掉在了地上，她正要弯腰去捡，腰弯到一半，便见肖影先她一步的从地上捡起并递了过来，她接过包包和简历，朝肖影感激的笑了笑，随后整了整自己的裙子，匆匆和女孩子擦肩而过，走进了那扇半开的房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