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alley, Philippum
入冬,位于北方的谷地,一天之中寒冷的时间长了许多。
人们的内心也平静了下来,从古时起,冬天意味着生存。万籁俱寂,就连野山里的熊,都钻进了洞中睡觉熬过。对于人类而言,那些勾心斗角的事,在冬天就会被本能所替代。在大自然面前,心中的先民与信仰,远比不上一个火炉和一块黑面包。
“怎么会…怎么会有个人躺在雪地里?”菲利普迎着刺骨的雪风,问瓦尼奥。此时,菲利普和瓦尼奥正在扛着一个昏迷的人在雪夜里踱步前行,这个人在谷间半腰处,被大雪埋得几乎看不见,但是身上的佩饰却很耀眼。瓦尼奥以为发现了宝藏,没想到是一个人。
劳妮奥家的庄园本是一如既往的宁静,默默地被白雪的覆盖住,悄无声息地度过严冬。但今年多事的一年,一位不速之客打破了这种宁静。
“你们,快来搭把手,扶着他进来。”别墅的正门被推开,蜷缩成一团的泰恩拉穆总管,正在享受炉火的温暖。他只觉得寒风一阵倒灌,不禁浑身上下哆嗦。总管先生朝大门看去,见到菲利普和瓦尼奥扶着一个男人进门,那男人蓬头垢面,意识也不太清楚,嘴里在呢喃些什么。
“这是怎么了,哎哟,今年可真是多灾多难。”泰恩拉穆总管上了年纪,对于这种事情见得太多,总是觉得辛酸。“我们靠近谷底发现的,要不是这块佩饰,谁能看见一个被雪埋了半截的人。”菲利普喘着大气,把他交给了总管。
“水,我需要水。一路太渴了,这可恶的鬼天气。”瓦尼奥放下了佩剑,大口喝起来。他身上除了担负这个男人一般的重量,还要承受轻甲和佩剑的压力,真的不轻松。
“他还有呼吸,万幸。”泰恩拉穆叫其他侍从去端汤药和止血的药物,做过几年医术士的他,深知存有呼吸,对于一个性命危险的人来说,多么重要:“快点!他肯定不想这么早就见到先民们!”
坐在一旁休息的菲利普和瓦尼奥,也被这个人身上的伤给震惊到了。瓦尼奥指着这个男人肋骨上的紫青淤肿:“看到没,我用我的忠心担保,至少断了三根肋骨。”菲利普想起来那种疼痛,他以前感受过一次,但只断了一根,他打趣地对瓦尼奥说:“这就叫,一个战士,半个医生?”
屋子里添了一丝轻松的气氛。
“四根,严格来说断了三根。”泰恩拉穆正在擦拭男人的伤口:“还有一根折弯了,但没有插进他的内脏,先民保佑。”
“嗯唔…嗯…”男人嘴里发出了呜咽声。
“猜猜看,谁追杀了他?”瓦尼奥闲下来时,话就不停。菲利普看向窗外,大雪纷飞,这时,劳妮奥老爷和夫人从楼上下来,一同来的还有大小姐。
“你怎么知道他被人追杀?”菲利普总觉得瓦尼奥的话,跳跃过快。
“猜的。”瓦尼奥接着菲利普的话说道:“一个战士天生的直觉。”
“哦天呐,真不敢相信。”劳妮奥夫人捂住了嘴。她从吕詹回来的这一路上,除了小有寒冷,其它都很顺畅,这算是在女儿婚礼之后,她看到过的最惨的画面了。
“夫人,老爷,大小姐,愿先民保佑。”瓦尼奥见状赶紧行半跪礼。菲利普也向两位长辈行礼。
“你们从哪发现他的?”劳妮奥老爷递给总管一块热毛巾。“谷间半腰处,就埋在雪里。”菲利普说着,把手中的佩饰递给了老爷和夫人。
“这是黑晶石?”大小姐想起了自己的那块。婚礼上,她的黑晶石确实很引人注目,不过行政官大人最后没有要,因为相比于珠宝,他更青睐实在的金币和房产、还有女人。
“这块并非宝物,而是一种身份的提示。”劳妮奥夫人看着黑晶石,想起了什么。“夫人认得这块佩饰?”老爷把佩饰放到了夫人手里。
“我们的族徽,是一块胸章,但乡绅贵族的族徽,并非都是胸章。”她让大家看向黑晶石的底部,那小小的地方,确实有着一处极其细微的刻字:“卢普斯家族的族徽上,就有黑晶石的部分。”菲利普听说过这个家族:“我记得,他们是做珠宝生意的。”
“还有加工生意,卢普斯家的珠宝,在吕詹都有名。”劳妮奥夫人讲起了她参加的一个展会,一半的珠宝都来自卢普斯家。
“卢普斯家的人,为什么会在谷地出现。”劳妮奥老爷在想这个问题,他不想让别的势力插手谷地的经营,夫人亦是如此。
“还有,他是卢普斯家入赘的女婿。”“入赘的女婿”这句话,对于劳妮奥老爷来说,确实如此但不中听,他不喜欢别人提起这个身份。
“何以见得?”劳妮奥老爷只能装作没有在意。
“亲爱的,卢普斯家人丁兴旺,有等级之分。长辈们会佩戴标准的徽章,但是嫁入他们家,或者入赘到他们家的人,便会戴上这种佩饰。”
“这是什么见鬼的家规,把家人当奴隶在养么。”劳妮奥老爷的身份,使得他不能接受这种规则,因此吐露出不快。
“我倒是有一个想法,或者是,猜想。”瓦尼奥似乎根据这些消息,总结出了什么:“这个男人,毫无疑问,是卢普斯家的贤婿。然后被追杀了,那么完全有可能,是卢普斯家派人指使的。”
话一出口,倒是没有人明确反对,但菲利普的疑虑与老爷相似:“可是,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谷地?要知道,风暴公爵城离这里将近六百里。”
“夫人,老爷,他的伤暂时没有大碍了,但需要休息。”泰恩拉穆扶起了这个依然半昏半醒的男人:“这种天气下,是头毛狼也得乖乖待在巢穴里!害,他要不是遭遇了危险,怎会在这冰天雪地的外界,”总管让仆人扶这个“贤婿”上楼休息:“除非,他是个傻子。”
大小姐、菲利普和瓦尼奥偷偷笑了一笑。
劳妮奥夫人注意到了地上的一份文书,上面还沾着血印,这是那个男人的,夫人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她读了出来:“罗尔。”然后若有所思。
“夫人认识他?”老爷看到夫人的表情,很自然地有了这种联想。但三个年轻人倒是面面相觑。
“母亲认识他吗?”大小姐看着那个男人进屋前最后的身影。
“我在吕詹的展会上,结识了一位卢普斯家的家眷。”夫人看着老爷说:“这个家眷提到过一个叫罗尔的赘婿,不过他游手好闲,卢普斯老爷很不喜欢他。”
老爷也看着夫人。“咱们家老爷的美名,被传扬得很广,那位家眷便提到了老爷你,说你是模范。”夫人一脸诙谐地微笑着。老爷只是挑了一下眉毛:“为夫人和家业服务是我的职责。”其他三人都在默默地笑着。
院子里的喀尼,蜷缩在它的小窝里。菲利普透过窗户,看到它一直在抖。“真是一条忠犬,明天多给它一条绒毯吧。”菲利普心想。
今年的雪异常的大,比往年都要大。但约兰位于哥尔的南边,所以气候整体不如哥尔寒冷,而伊格尼斯城,是少数几个可以见到雪景的约兰城邦,其它城邦常年都处在温润的气候下,更不用提临近沙漠的太阳城了。
深夜,壁炉温暖着整个房间,但菲利普和曼普洛尼亚,却难以入眠。经历新婚之夜后,两人没有了那份隔阂与顾及,就好像心灵和身体,都有了更深的了解似的,那种感觉,只有体会过才知道。
“开春后,家里要去采购原料了。”曼普洛尼亚看着窗外的明月,喃喃地说着,声音听起来有一丝轻柔。
“嗯。”菲利普虽然也睡不着,但是他想到了自己的老父亲,开春后也得开始忙活了,自己要在整个温暖的季节帮父亲收豆子。老巴纳姆在儿子的婚礼上,笑得那么开心,却哭的像个泪人,谁也不知道他是在由衷的高兴,还是为劳妮奥老爷给他的磨坊扩建承诺喜极而泣。
“喂,菲利普,你觉得我们俩,以后会像老爷和夫人那样,管理好这个家吗?”曼普洛尼亚转向菲利普,她用手支撑起自己的下巴,即使背朝着窗户,她明亮如镜的双眼,依然在背光的身形轮廓中,映射出光芒。
听到这,菲利普倒是睁眼了眼睛。“会的,我会像老爷一样,努力为这个家奉献自己,既是对你的承诺,也是不辜负先民的期待。”菲利普用手摸着大小姐金红色的长卷发,大小姐睡前除了洗澡,还会专门用花草炙熏一下头发,这除了让头发味道更好闻,还能使头发变得柔顺,她知道:菲利普很喜欢他的秀发。
“但是啊,一想到你变成死正经的老头,就感觉很滑稽,哈哈!”大小姐的庄重,在这间房里,只能是幽默态度的前戏。
“嘘——!你想吵醒老人们么。”大小姐指了指楼上,那是夫人和老爷的房间。但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大小姐透过月光,能看到两人的呼吸,
咚!砰!一阵东西摔落的声音袭来,细听之下,还有器皿摔碎的声音。
“你们是谁,告诉我!不然我砍掉你们的头!”紧接着,是空中划剑的劈裂声!
两人的美好世界被打破了,当然,也有楼上的两人。
所有人都出门探视,二楼隔间处,那个受重伤的男人此时踉跄地站在门口,他依然神志不清,但是已经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了,他显得十分激动,即使眼看着就要摔倒,却依然持剑乱砍,不知道情况的人,会以为他喝醉了耍酒疯。
“罗尔·卢普斯,停止你的轻举妄动。”劳妮奥夫人披着单薄的睡衣,却冲上前去,喝止男人的胡作非为:“我可以代替你家老爷,审判你的罪行!”
罗尔的头发散落在他的额头前,眼睛忽隐忽现,胡子也盖住了两颊和下巴:“敢问夫人,我有什么罪?”他双手握剑,撑在劳妮奥家的木质地板上,虽然浑身发抖,却愈加清醒。
“滋扰民宅,而且是乡绅的宅邸,我城的法律,可以把你关到一头白发,去见先民为止。”
“夫人,请问有多少人,可以活到一头白发?这真是一个奢求,愿先民保佑夫人。”罗尔扔掉了剑,背靠门框,身上的伤痛使他必须强撑着,才能维持自己不倒下:“这里是劳妮奥家族的谷地,我没有猜错吧,敬爱的夫人。”
劳妮奥老爷抢话了,他走近罗尔,盯着他的双目:“我给你几个选择,伊格尼斯城的大牢,卢普斯老爷的领地,或者发现你的那片雪堆。”
罗尔明显撑不住了,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来:“你们...还...还知道我什么?”
“一个游手好闲的败类,知道你的事情,只能让别人更看不起你,这个回答满意吗?”老爷依然盯着他的双目,眼睛中似乎燃起了火焰。
“很好…石头和文书,给孩子当玩具吧。”罗尔努力睁大双眼:“从现在起,那个卢普斯家的败类已经死了,我的姓,是哈克希堡。”罗尔撑不住了,他沿着门壁滑落,屁股重重地坐在了地上,眼神再一次游离。他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句话是:“两周后,我从你们的...生活...中消失。在这...在这期...间,不要让...别人知道我...我的存...在,愿…”话没说完,他就再一次昏迷。
大小姐紧握住菲利普的手,菲利普抱着她,轻轻地安慰着。
泰恩拉穆急匆匆赶来,看了伤势:“愿先民保佑,他的内出血加重了,老爷,发生了这样的事,您看…”
老爷看了看夫人,夫人没说什么,只是转身上楼睡觉了。老爷对总管说:“两周内,按这个疯子说的办。两周后,他不消失,我来办。”
别墅里重归平静,只有窗外的大雪越来越大。劳妮奥老爷回房前,看着黑夜里的暴雪,在月光的照耀下,就像是传说里的“天罚”一般,只是天罚时,空中降下的是火雨,而且四百年一次的天罚,一个人一生都难以碰到。
但是这样的严冬每年都有,人们无法从事生产,穷人会饿死,孩童会哭闹,对于普通的平民而言,让他们在这样的季节里,去想着为了天罚降临时,能少受点罪——
仔细想想,甚至有些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