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弓!”
“发射!!”
一簇熊熊燃烧的利箭,穿透燥热的空气,划出“咻咻”的刺破声,射向了东提克人的战船。东提克人的战船上方明显加固过,大部分箭射中了甲板上的藤盾,这些老化的植物,被海水浸湿后,构成了难以击穿的防护。
有些火箭射到了底板,但是船上的东提克人很懂怎么灭火,他们整齐地左右摇晃,海水就冲灭了燃烧的木质结构。
一轮齐射后,没有一艘东提克战船受到损伤,军团可怕的攻击力似乎没有任何效果。而那些东提克人的叫骂声,甚至盖过了海涛的拍击声,抽打着每一个军团士兵焦灼的内心。
可是东提克人却停在了海峡前方,他们的战船终于现出了模样,但其行为显得不可理解。
“和他们打个招呼,韦恩斯。”在自己的营帐里,哥曼努把韦恩斯带到一队人前面,这些人穿着精良,他们的护甲都不是单纯的铁质铠甲,看上去更为精细,护胸和下身都是连为一体的,而且对脖子的防护也是韦恩斯没有见过的——
那是一圈密集的金属小环构成的织网,这张织网套在脖子上,后端与头盔连在一起,但是不仔细看,那圈织网就像普通的粗布麻衣做的脖襟。
这些人的眼神也很不同,让韦恩斯想起了罗戈里奥,那是一种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惜一切代价的目光,说白了,“坚毅”就是韦恩斯的直接感受。
“他们是?”韦恩斯很不解。
“这是我的亲卫队。欢迎加入,小子。”哥曼努走过这队年轻人的后方,拍着他们每一个人的肩膀。
“需要我做什么。”韦恩斯不会婉拒,这是典型的中部人的性格。
“我喜欢你的直率。”哥曼努从桌子上的木盒里,拿出一个黑色的胸章,亲自挂在韦恩斯的左胸前:“你们要远离正面战场,去送东提克人一个礼物。”
现在的正面战场,已经呈现出僵持的态势。不知何故,东提克人迟迟不肯进入海峡。
哥曼努走出营帐,看着亲卫队下山,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或者意识到了什么。
现在距午后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烈日的余烬依然炙烤着这片群岛,夹杂着耻辱、荣誉、对胜利的渴望、对命运中转折的期盼。
海峡前依然毫无爆发一场激烈战斗的预兆,东提克人的舰队就停在入口之外,而波光粼粼的海面似有雾气蒸腾而起,遮住了东提克舰船原本的颜色,使他们显得朦胧,一艘艘披着藤甲的战船,也因此蒙上一层神秘的色彩,
夏礼尔从小道上来,一路疾驰,乍看过去以为他是传令兵。
“子爵大人。”夏礼尔进了营帐,受气温影响,哥曼努的帐内敞开着三面布窗,除了挂自己佩剑的架子,还有桌子以外,没有其它多余的饰物出现。反倒是窗外的投掷机纵队,以及冒着青烟的石晶弹,还有武器旁的士兵们那亮闪闪的盔甲,为乏味的窗内增添了不少色彩。
“团长,你来的路上是否有其他人?”哥曼努背对着门口,他双手背后,只是侧脸问道。
夏礼尔倒是被这样的话给问住了:“其他?子爵大人指的是…”夏礼尔突然到,这条专供传令兵的小道,若不是哥曼努的密信里要求自己从这里上来,自己就选择谷间那条路了。
那么自己不就是“其他人”么…
“所以子爵的意思…”夏礼尔不自觉地结束行军礼的站姿:“我不明白。”夏礼尔试图看到哥曼努的面部:“子爵大人指的是我?”
哥曼努转过身来,他露出如往常一般平和的面容:“请谅解,团长,现在是非常时期,就当刚才是一次考验吧。”
夏礼尔明白了,眼前的子爵大人,在试探自己,他在试探什么?
“从我们出发到现在,难道不一直是‘非常时期’么?”夏礼尔把一份战情汇报呈上。
“你误解了,团长。”哥曼努拿起这份汇报,开始看上面的:“不知为何,战情好似能被风吹走一般,”说着,他做了一个形象的动作:“吹到我们敌人的耳朵里。”
“所以,任何人都是值得怀疑的对象…”
哥曼努打断了夏礼尔:“但是我相信自己的判断,团长,”他叹了口气:“不然,我也不会找你。”
“感谢您的信任。”夏礼尔目光投向了那份汇报。
“嗯,”哥曼努卷起了汇报,捏着他的胡子若有所思:“看起来,东提克人离开中央岛屿的时间,比我们预计的要早。”
这句话倒是提醒了夏礼尔:“这一点,按理说不该发生。”他继续回忆道当时的作战计划:“第三股兵力登陆南岸的时间,甚至要晚于东提克的舰队回程的时间…子爵,难道是——”
“不会的,至少,”哥曼努又一次打断了夏礼尔:“我相信司令大人的判断,他和西提克人的结盟,甚至没有跟分属的团级军官说,我也是在上岛前才知道。”哥曼努把他的胡子打了个卷,然后看着夏礼尔的眼睛。
“西提克人内部出现了叛徒,背叛了他们的王与这份盟约?”夏礼尔话音刚落,天空就暗淡下来,一大片云朵遮住了太阳,这种在约兰人眼中寻常的天象,却在提克人眼中,是他们的神过境的象征,此一瞬,海峡近处那些东提克人纷纷沉默,不再高声咒骂军团的守兵,他们开始虔诚地祈祷,希望天神能够祝福自己。
“时间不多了,”哥曼努回到座位上,动起笔墨:“去把这封汇报送到传令兵手上,让他们迅速交给司令舰。”哥曼努在夏礼尔临走前,又对他嘱咐道:“团长,让海峡另一侧的士兵后撤,至少不能让东提克人看见那些投掷机。”
“大人,那些运输投掷器的车怎么不见了?”夏礼尔走前突然发现地面上除了混乱的车辙痕迹,没有一辆车的踪影。
“自有用处,愿先民保佑。”哥曼努只是微笑道。
夏礼尔从小道离开,大片的乌云遮住天空,使周围的一切看起来依然昏暗,而远处没有云朵遮挡的地方,阳光普照,这景象如同传说中的圣地所存在的远方那般,遥远而神秘。哥曼努站在帐外,他看着海峡两侧同时向后撤的军队,脸上显得捉摸不定,激动?担忧?实在是不能一概而论哥曼努此时的心情,也许都有一些,但正如他自言自语的话:“荣耀终将属于我们。”一般,为了验证自己的想法与猜测,他需要赌一把了。
梅欧斯被叫到帐内,他似乎还在为间接害死了“红胡子”而懊悔不已,虽然这个副官凶恶且不友好。
哥曼努没有急于发问,只是站在他面前,拔出了他的钢剑:“给我看看你会不会握剑。”,梅欧斯正要拿,哥曼努推开了他:“来,从我手里拿回去!”
梅欧斯没敢轻举妄动,哥曼努冷笑了一下:“如果我握着你亲人的脖颈,那你就真的是懦夫一个。”
梅欧斯明白了,他看向长官后方,一个箭步猛冲上去。
哥曼努比他手快一步,侧身闪过,然后顺势重拍了梅欧斯的后背,梅欧斯自己摔在了桌子上,肚子被桌棱卡了一下,让他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可恶…”梅欧斯再次冲了上去,这次哥曼努倒是被他死死缠住,然而哥曼努高举手臂,梅欧斯只成功了一半。
“你以为你成功了一半是吧?”哥曼努虽然动弹不得,但是另一只胳膊牢牢嵌住梅欧斯的两臂和前胸,梅欧斯的脸朝上,只靠两臂向上挣扎,去摸自己的剑,曾经让自己那么不屑的剑。
“无论如何,我必须取回…”梅欧斯憋红了脸。
“记住了小子,只要没有百分之百,那就不是什么成功。”哥曼努身材结实,显得纹丝不动,甚至大气也没喘一口。
“取回…自己的荣耀…”梅欧斯说完了刚才被打断的话,他依然用尽全力去够。
哥曼努松手了。
梅欧斯和剑之间产生了一种奇妙的反应,这把剑在他手里突然变得灵活起来,梅欧斯拿着剑在眼前绕了两圈,他依然没有放松自己,而是警觉地看着哥曼努,并维持两人之间的距离。
“你意识到了,很好。”哥曼努走进他,梅欧斯还是举着剑,他似乎沉浸在这考验中。
“可以了,小子,”哥曼努两指夹住剑尖:“别人进来,以为你要行刺长官,猜猜你会被怎么处理?”哥曼努看着冒冷汗的梅欧斯,对方的神情逐渐放松下来。
“我会铭记这份荣耀,直到我战死的那一刻。”梅欧斯双手持剑,拄着地面,并单膝下跪,向哥曼努低下了头。
“现在,你看上去才像一名勇者。”哥曼努扶他站起来:“军团的战士都是高贵且满载荣耀的,”哥曼努为他拂去身上的灰:“先民也不会允许你毫无荣耀地去见他们。”
梅欧斯又想起了红胡子,他的神情依然沉重无比。
“大人找我是有什么吩咐?”梅欧斯想起自己是被叫来的。
“我听说,河谷城的人水性都很好。”“是的大人,我从小没怕过水。”
外面的乌云即将褪去,这意味着东提克人的祈祷即将结束。
“你和河谷兵团的几位兄弟,送个礼物,给东提克人的屁股来上一脚。”
乌云褪去,海峡之下的原住岛民们,再次充满了愤怒的咒骂声,哥曼努走出营帐,看着逐渐露出的艳阳,内心也如被炙烤的皮肤一般,受尽煎熬。
司令舰内,马太尔大人拿着一封封从不同战场送来的汇报,快速踱步在舱内,手中攥着那封夏礼尔送来的汇报。
毕竟,大规模的战斗依然没有打响,谁能耐得住死一般的寂静?
“哥曼努在干什么?!”马太尔大人把汇报摔在了铺有地图的木桌上,桌子的另一端站着哥斯汀恩,他已经率领外籍兵团撤离中央岛屿,现在,他的兵团在执行守卫司令舰的任务。
海鸟鸣啸着划过天空。
哥斯汀恩不安地摩挲着剑柄:“司令大人,我是相信子爵的,用我的荣誉保证。”他双手撑在桌面上:“如果哥曼努把主力调去南岸,只是为了紧急支援,那么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第三股兵力停滞不前,以至于要求针对性增援。”
马太尔大人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他又拿起了一份份的报告,开始查阅其中的端倪。
详久,他缓慢放下这些纸张,脸上毫无神气,只是缓慢说出一句话:“看来,我们的朋友不太靠得住。”
一只海鸟在司令舰上盘旋了几圈,鸣啸着飞走了,飞向提克海峡。
“子爵大人,东提克人的舰船开进来了!”一个副官冲进营帐,他是如此激动,以至于连礼节都忘记了。
“子爵大人,投掷机和石晶弹的检查已经完毕,基本良好,我们可以烤猴子肉了。”又一个兵团参赞冲进营帐,他也许在用另一种方式,表达对哥曼努料事如神的敬佩。
哥曼努只是看着他们,他在翻阅一份古书,谁又能想到,这位风暴公爵城的子爵,打仗时居然还带着书卷,显得如此闲情逸致。
又一个士兵冲进来,他穿着不寻常的连襟甲,哥曼努看到他时,收起了自己的书卷。
“我们回来了,大人。”
这是数小时前离去的亲卫队的队长,紧接着韦恩斯等人走进来,向哥曼努致礼。
“战士们,东提克人来到了我们的投掷机下,我们应该送他们什么?”
“送给他们血与火。”“让海底的亡魂永远诅咒他们!”“送他们死亡!”
营帐外,士兵们似有满满的默契,所有人都站在自己的战斗岗位上,这一刻,海峡两侧的伏军全部装填备好,东提克人的舰船已经行驶到海峡中段。
“装填!!”
即使东提克人意识到了什么,即使他们获得了自己的神的祝福,在这个时候,在这个海峡,如果能追忆不久前的往日,现在的这一幕,可以说是莫大的讽刺,一种此消彼长的讽刺。
“投掷!!”
东提克人的舰船开始最大限度地四散开去,但是海峡两侧的出口只能往前或者向后,就如同曾经的军团一样,现在的东提克人,被成百上千的石晶弹遮住了他们所信仰的太阳,那些天空中的黑点,从两旁的山崖射出,然后汇聚成黑压压的一片,在砸向靠近船只的水面后,将这个海峡变成一片火海。
东提克人的泛灵信仰中,有着原始的元素崇拜,对于火元素,他们认为这是创造生命的基本要素。
但此时此刻,火元素成了让他们恐惧的事物,那巨大的火势,在染上船体后,就像恶魔一般,一片一片地侵蚀掉了这艘船。水能克制火,但是没有见过石晶弹的东提克人,又怎能想到有一天会看到遇水生火这样的场景?
如非能掌控自然界的神明,还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装填!!”
“发射!!”
又是一片黑压压的弹幕遮天蔽日,与这片海域相互交融后,将海面的一切燃烧殆尽,剩下的只有哀嚎、痛苦、恐惧和死亡。
“看到了吗兄弟,猴子们比你那时痛苦一百倍!”夏礼尔率队伏击在海峡的另一侧,他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海面,还有时不时从已然焚烧殆尽的船只残骸中,跳出的东提克人,他们浑身冒着火,凄厉地哭嚎着坠入海里。
海峡上空,将这里变成火海的士兵们,也被眼前的这一幕所震撼,那种伴随着烧蚀肉体的凄厉惨叫,源源不断地从下方传来。
有些宪教徒士兵,看到这一幕,便开始了忏悔与祷告,也许这一幕让他们想起了传说中那场“毁灭世界的战争”,也因此,他们约兰人要接受四百年一次的“火与罚”。但是宪教徒并不被如今的约兰人民接受,像是韦恩斯一类的中部人,对此是嗤之以鼻的。
“这个人就没想过同样惨死的在这里的兄弟们吗。”韦恩斯脸上挂着疲倦,但是依然颇有精神。海峡另一端,夏礼尔率领河谷兵团的舰队驶进了海峡,他们开始对东提克人最后的围剿。
看着完全失陷于火海与杀戮的东提克人,韦恩斯的眼中并没有像宪教徒一般,充斥着丝丝缕缕的愧疚,他乌黑的瞳仁里,也闪动着熊熊的烈焰,在这已是夕阳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