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林外史》中的《范进中举》，改编的人不少，不少人将它处理成喜剧，甚至闹剧。范秀才一疯，知识分子热衷于仕途的丑态毕露，所以亟需“改造世界观”，这便是结论。然而，丽水县越剧团演出的《范进中举》却不是这样。
大幕升起，少年范进，意气风发，自信文可安邦，故而跻身科场，谁知屡试不第，直至须眉皆白，天可怜见，垂暮之年，终遇伯乐，得以中举。但捷报到时，满头飞雪，身心交瘁，又有何喜？！听西风瑟瑟，看落叶萧萧，夫已老朽，妻已枯萎，一脉夕阳奄奄将逝矣！
这是个大悲剧！她使我想起了元曲大家马志远的《小令·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枯藤老树昏鸦”，是这个戏的全部艺术构思。它的立意，它的意境，它的人物，都生发于这一佳句中。这形象是畸形残败的，却正是封建科举制度本质的写真。《范》剧作者“志思蓄愤”，“要约写真”，尖锐地揭露了这种制度的残酷性和虚伪性，便使这个本子具有深刻的思想内涵和分量。
这形象是悲惨凄凉的，却正是范进一家命运的写照。导演将这个戏处理成一曲令人心酸的悲歌，一首凄绝的诗，一场破碎了的梦，实在深得“立艺之道”，做到了“艺不灭质”，把剧本的主题烘托得更突出，更深刻，更感人了！“此曲哀怨何时终？”导演希望达到的意境，我看是达到了。
这形象又是三个主要人物性格和生活的写照。范进犹如大树，尽管历经风霜，叶落枝老，却仍然坚挺不拔，矢志不移；其妻犹如青藤，命运和丈夫紧缠在一起，“树死藤生缠到死，藤死树生死还缠”，表现了忠贞不渝的品格；老岳父犹如昏鸦，人虽恶其言，但善其心，为支持女婿能跻身仕途，昏劳而作，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而他们的结局，却令人不胜惋惜、同情和心酸！
我看过不少戏，很多戏确有惊人的技巧，聪明的手法，完善的组合，但总觉得浮光掠影，过眼云烟。像丽水县越剧团的《范》剧，给我以情的激荡，心的共鸣，理的征服，那样具有分量的作品，可惜太少了。特别是饰范进的耿如盈，不以色相取巧，只以深厚的功底见胜，情发于心，声出于情，唱得心酸，演得人醉，台上台下，一片唏嘘，这样演员，岂可多得，尽管还有不足，有待进一步提高，但我坚信，一朵奇花，正在开放，培育得好，必将光烁剧坛，香溢梨园！
1985年10月11日
浙江省第二届戏剧节会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