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孟昶、谢混等人在长亭为月华送行,咛嘱月华以稳住卢循为上策,待北伐结束,则可进剿卢循。
月华道:“末将自当尽心,只是此行,月华欲绕道鄱阳,回家探望双亲。”
孟昶道:“为人子女,礼当如此。”
月华带着随从上了路,没有走水路,而是沿着大江西行,到了江州地界,本欲直接南下,避开江州的官员,往鄱阳湖而去。可是才靠近江州郡驻地寻阳地界,江州刺史何无忌早得了信,带着自己的亲随已经在驿站等待月华一行了。
月华见何无忌的将旗在前方,心里有了一丝不详的感觉。何无忌此人性情刚正,一喜一怒皆在脸上,当初月华在鄱阳时,何无忌对她甚为不满,认定月华统御无方,就是不能带兵打仗,妖术有余,就是仗着会妖术,虽数次有功,从未有封赏。
何无忌站在驿站门下,见月华远远过来,对众人调侃道:“自从她被朝廷封为四品将军,很多人说我何某眼拙,不识英雄。依我看,眼拙的并非我何某一人呀。”众将皆笑。
月华到了近前,首先下马,何无忌走上前知道:“钦臣大人一路辛苦了。”
月华道:“有劳何都督远迎。”
何无忌将月华等人让至驿站,见酒宴已经布好,菜虽不多,倒也丰盛,江州文武官员两边相陪。
何无忌全身甲胄,颌下微微短须,手握宝剑,在主席坐下,起了起身,让了月华在右席坐下。
酒过三巡,何无忌道:“本都督闻刘都督麾下孟符龙、封先霸、文玉郎皆世之奇才,万人敌,不知真否?”
月华道:“何都督所言不差,此三人皆有万夫不敌之勇。孟符龙周身烈火,封先霸银枪无双,文玉郎地行之术神鬼难测。”
何无忌道:“月华将军曾是三军先锋,能力当在三人之上,此话当否?”
月华观何无忌脸色动怒,情知不对,即道:“此话即对也不对?”
何无忌道:“如何叫即对也不对?”
月华道:“我曾为先锋,是因为三将尚未到军营,所以权领先锋之职,并不能说我之能高于三位将军。”
何无忌道:“即如此,朝庭封赏你为四品将军,位在三将之上,你是受之有愧了?”
月华听了也动怒,起身道:“我虽说对社稷并无大功,也无愧于国家。赏罚是国家之事,岂是何都督可以私下议论的?”
何无忌也站起来,拍案道:“本都督手下虽无世之饶将,却也不乏勇武之士,谁愿意领教一下月华将军的本领?”
却说何无忌帐下有一名将领何传之,本是何无忌族子,自幼学艺于名山,年轻气盛,拨出配剑,直奔月华,月华起身拔剑相迎。何传之招招夺命,月华招招闭躲,众将笑声一片。月华渐渐动怒,见何传之挥剑刺来,侧身一转,击落其剑,一手抓住其腰带,顺手举起来扔在地上。
众人大惊之时,何传之此时却从腰间取出一钉,名唤追魂钉,凡中此钉,当时魂魄俱散,昏倒在地。月华眼快身快,见其钉打来,伸手接住,将追魂钉反打回去,正中何传之大腿,顿时昏倒在地。
何无忌令人抬了何传之下去,见月华欲走,后头叫住道:“月华将军,还未请教破卢循之策,何必离席而去?”
月华并不回身,只道:“卢循若北进,当有妖邪相助。都督不可在水面截击,当引往高地一战。”
何无忌道:“将军之意,只有将军可破卢循,是否?”
月华道:“请都督谨慎,月华告退。”
何无忌道:“本都督必破卢循于大江之上。”
月华也不以为然,带着众人沿鄱阳湖东岸到了鄱阳郡,把众人领到驿站休息。月华安置好众人,回家探望父母。上官谋因年事已高,一月前告老在家赋闲。月华摘下面纱,一家人坐在一起吃着晚饭,说起鄱阳湖天明将祭拜龙神。
月华道:“我从湖上经过,为何没有渔舟?”
上官谋道:“两个多月前的一天晚上,鄱阳湖突然狂风大作,白浪排空,将舟船全部吞没。那鄱阳湖上,杀声阵阵,如鬼哭狼叫一般,听得大家毛骨悚然,到近天明才停了风。天明起来,见湖面上血色染了半边湖水,鱼虾不知死了多少。”
月华又道:“有什么传言吗?”
上官谋道:“都说是鄱阳湖里有水怪,故不敢下湖捕鱼,所以才要祭拜龙神。”
其母方氏道:“我祖辈皆住在湖畔,常听老人讲,鄱阳湖里住着四渎龙神,名唤作小张太子,法力高强,故鄱阳湖从不犯水患,要说有妖精,我从来没听说过。”
月华道:“父母放心,我一会前去探湖,若果有妖怪作乱,我就除了此妖。”
到了晚上,月华一人到了江边,见鄱阳湖果然不同以往,湖堤上到处都是湖水冲过的痕迹,大树倾斜,湖泥到处都是。见湖边有一只破损的鱼船,一个人朝江心划去。
月华生怕水府神灵不知,一手摇橹,一手取出荡魔棍,轻轻搅动湖水。有巡湖的夜叉浮出水面,见月华一人一舟,湖水被搅得微波动荡,神殿轻轻晃动,急返回大殿通报。
却说小张太子带着手下四将余冉、乌腾、解敖、夏洛,及众兵将追泗州圣母到了鄱阳湖上,截住一番厮杀。虽说人数众多,却敌不住圣母法力高强,力大无穷,战到天明,小张太子,四大将皆被打伤。小张太子一边请表至天庭,一边去见自己的师父国师王菩萨。因师父正在闭关修行,小张太子不便打扰,只得转回鄱阳湖神殿养伤,只等天庭消息。
没过几日,天庭派了水府天君胡道元来到鄱阳湖,小张太子设宴宴请,席间道:“上次此妖纵凶,是我师父出山,用紫金木鱼将其困住,我等才合力将其索在龟山之下。后来,她挣断铁索,又被如来困在碧油坛中,不知因何缘故走脱。”
胡道元道:“听说此妖与那压在五指山下的孙悟空颇有渊源,不知可有此说?”
一旁萧公道:“下官略知一、二。”
胡道元笑道:“都说萧公博通古今,愿闻其详。”
萧公道:“上古时节,女娲娘娘不顾神界戒律,在人间私衍人类,最后与天庭血战一场。大战之后,娘娘曾发下天咒,其天咒化为三只天产神猴。此后便天生三个猴精,泗州圣母从水中化生,北冥雪山化生出其二妹白猿,三弟乃天生石猴,也就是大闹天空的孙悟空。”
胡道元道:“那白猿如何了?”
萧公道:“虽说都是天咒所出,这白猿却为人心善,曾助玉帝北海大战,不幸阵亡。”
正说着话,突见神殿晃动,急叫夜叉去看。夜叉来报道:“搅动湖水的不是别人,是上官家的独女上官月华。”
一旁晏公道:“月华现在已是朝庭四品骁骑将军,为何无端搅海?”
小张太子道:“她是人间之将,与我素无来往,为何搅动湖水?”
胡道元道:“此女何人门下,怎能有如此法力搅动湖水?”
晏公道:“十八年前,下官曾去南岳大帝查看她的生死薄,上载其寿只有一十八年,如今算来,她却已活到三十有六,且比常人多一魂一魄,其即不在鬼神之列,又不在人间轮回,也不知是何因果。”
小张太子道:“你二人且上去一看,问她何事?”萧公、晏公当下带着虾兵蟹将,涌出湖面。
月华立在舟头,见湖水中涌出两个湖神,见一个白面黑须,庞眉美髯,一个面黑如漆,浓眉虬髯,才要问话,萧公道:“来者可是月华将军?”
月华道:“正是,两位是何人?”
萧公道:“小神萧伯轩,这位是晏戍仔,敢问将军何事搅动水府?”
月华道:“我途经家乡,听父母言两月前,鄱阳湖上杀声阵阵,浪起三丈,两岸人家死伤无数,如今舟人下敢下湖,儿童不敢戏水,故此前来讨个说法。”
晏公道:“难道我水府之事还有向你声明不成?”
月华冷笑道:“若是妖魔成灾,我便除了它,若是你等为患,我便赶了去。”
晏公道:“你是人间上将,有什么本事过问天庭之事?”
月华道:“有没有本事,你可以问问我手中的伏魔棍?”将伏魔棍湖水中一搅,带起三丈高的白浪。
那萧公多闻,急道:“小神等不知将军之威,请将军示下。”
月华道:“放开湖面,让岸上百姓捕鱼生活,若再起战事,宜告知两岸百姓,撤往高处避难。”
萧公道:“小神遵命,即回水府禀告将军。”
月华为了显能,扎入水中,划出一道白浪上了岸。
萧公、晏公回到水府,禀道:“太子,月华将军此来,问起上次之战,咛嘱我等宜将两岸百姓撤往高地为宜。”
小张太子恼道:“水府之事,岂容她一个凡人过问。”
萧公又道:“小神留意观察,月华将军所持荡魔棍能搅动湖水,撼动山岳,非寻常之辈。”
一旁龟相道:“想必月华与哪位上仙有源,也未可知呀。”小张太子听了不语,又令水府诸将查探泗州圣母的去向。
稍停两天,月华辞别双亲,素娥也想去广州看看,只得让她换了男装,一同上路。上官谋道:“女儿呀,父母已老,已帮不了你,需记在外忠君,不为不义之事。”
月华拜倒叩头道:“女儿谨记父命。”
月华一行人夜行昼宿,路经桂阳,到了始兴。始兴太守徐道覆是卢循的姐夫,闻知月华一行人到了始兴,即带着太守府诸司马参军到城外相迎。
月华见徐道覆微微五缕黑须,白面朗目,四十上下年纪,所带将士,衣冠混杂,知其等起兵后,多以海上为生,也不以为然。
徐道覆上前道:“不知钦差大人到来,有失远迎,望钦差大人恕罪。”
月华笑道:“有道是不知者不罪,徐太守不必自责。”
一行人将要入城,月华道:“久闻贵军以水战闻名,都言三吴多勇士,请容我等一观。”
徐道覆笑道:“大人有命,下官岂敢不应。”将众人安置到驿站休息,月华带着十余人随同徐道覆到城南水寨查看。见大寨之中,船不过百,且破烂不堪,军士随地嘻笑,没有任何备战的意思。
月华道:“徐太守,莫不是水军皆在番禺?”
徐道覆笑道:“大人过虑了,虽说卢大人也有一支水军驻扎在番禺,规模也不比这大多少。”
月华笑道:“我听说元兴三年,徐太守和卢刺史兵进广州,从海上而来,拥兵十万,不会是传言吧。”
徐道覆笑道:“回大人,这话不假,人言三吴皆勇士,不过是因为权臣当道,三吴志士为时势所迫,战时不惜性命而已。且我等将士,本是务农桑蚕生活,如今战事平息,都自安分,大小战船,有的拆做房屋,有的用作捕鱼围网,所留并无多少。”
月华道:“若果真如此,是百姓之福,也是社稷之福。”
徐道覆道:“请大人休息两日,下官亲自陪同大人去番禺。”月华称好。
稍停了两日,徐道覆陪着月华等人,沿粤江南下,傍晚时分,用了饭,月华一个人在船内睡不着,一人立在船头之上,时江面水势尚急,船身摇晃,月华也不在意,心里暗道:“这几日突然心神不宁,不知主何吉凶。”
孝娥这时到了身后,笑道:“姑娘,想什么哪?”
月华道:“这几天突然心神不宁。孝娥,我是不是坠入冰崖时已经死了。”
孝娥笑道:“别想这么多了,我只知道你是上官家的千金。”
月华道:“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见孝娥站不稳,忙将她扶住。
孝娥道:“徐太守在那边看着哩。”
月华道:“我知道。”同孝娥回了船内休息。
却说徐道覆一直在观察月华,见月华立在摇晃的船头上,纹丝不动,轻声道:“我所料不错,朝庭差此人来,有先斩后奏之意。”
其夫人卢氏一旁道:“何不顺应天时,安心经营广州?自我们夫妻结婚以来,随孙真人起兵,多半在海上求生,现在一家团聚,生活富足,不也是很好吗?”
徐道覆道:“真妇人之见,刘裕一旦攻破广固,必然回兵攻打广州。”
卢氏道:“大人有何妙计?”
徐道覆道:“在他们眼里,一日为贼,便终身为贼,起兵攻入建康,若胜便得天下,若败则为阶下囚。”是夜无话。
到了天明,徐道覆带上酒水和饭菜,过船拜见月华。月华则令设便宴相待。徐道覆见桌上无鱼,笑道:“此宴岂能无鱼?大人,容下官略展薄技,为大人献鱼。”
月华道:“早闻徐太守法术高强,正想一观。”
却说徐道覆学道十余载,练就飞剑招魂之术,当下念动咒语,祭起飞剑,飞入大江之中,倾刻剑身挑起两尺大鱼飞回船甲。月华即令人烹制,复请徐道覆就坐。
月华道:“刘都督也出身道门,与徐太守可有渊源?”
徐道覆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与刘都督虽同为道门,师承却各有不同。下官所奉五斗米教,出自龙虎山张天师一脉,奉太上道德真君为尊,主张修身养性,略有小成,也是防身之用。刘都督师承虽说也是太上道祖门下,修的是统兵御敌之法,讲的是行兵临阵之术。虽同源,道却不同。”复问道:“大人独骑能挡十万兵,不知大人师承何处仙府?”
月华道:“我没有师承,只是无意间得了上古元神,这才略有薄技。”
徐道覆道:“大人可否让下官一饱眼福?”
月华伸手到茶杯里,搓水成球,弹指击入大江,登时激起一丈巨浪。
徐道覆起身拜道:“将军真神人也。百万军中取上将之首,岂非如探囊取物?”
月华道:“太守过誉了。我听人言,有德非必服之,无德未必不服,盖强弱势也。太守以为如何?”
徐道覆道:“下官以为,有德者以德服天下,天下服之。无德者以强取天下,天下服其强。”
月华道:“卢刺史有德否?”
徐道覆道:“卢大人有德。昔年孙真人好杀生,独卢大人免之。”
月华又道:“刘裕有德否?”
徐道覆道道:“刘公有德却不仁。”
月华道:“难道当今天下未有仁者?”
徐道覆道:“乱世之秋,只出权臣枭雄,为的是一已之利,不知谁可为仁?若非如此,我三吴志士岂会起兵?”
月华道:“天子好仁,这便足了。”
徐道覆笑道:“天子就算有仁,可会说话?”
月华道:“天子无语,皇后仁爱,此也百姓之福。这次厚赏三吴将士,皆是娘娘之意。”
徐道覆道:“刚才下官言语造次,大人勿怪。”
月华笑道:“徐太守敢直言相告,说明把月华未当外人,当是一贺,何罪之有。”
从此徐道覆每日都到船上拜见月华,二人交谈甚欢。另有探马早将钦差将到番禺之事报到刺史卢循的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