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亦诚出差回来,请许西西吃饭,感谢她这半个月来对她媳妇的照顾。他和刘文翌确定男女朋友关系时就他就请过一次,这次换是换了身份后的主权宣示吧。许西西听着刘文翌的转述,圆圆脸一嗔,“这有主儿了就是不一样啊,我都能捞得着感谢宴了。”说归说,饭还是要吃的,毕竟算是最好的朋友嫁出去了。
在企业里上班尤其是做业务的人和在事业单位一板一眼的人到底不一样,费钧请客去吃拉面,裴亦诚请客去吃私房菜。姐妹俩的老公类型不同,说不上谁好谁坏,论长相都是人群里的一粒沙,相对裴亦诚白净些;论人品,认识时间太短,至少许西西没看出来有什么不妥;论家庭,费钧是本地人,家中独子条件一般,裴亦诚有一个姐姐大他五岁仍是单身,父母退休家在沪上;论起说话办事,裴亦诚就明显高出一筹了,谈吐间纵横开阖,不管跟你熟不熟悉都不会冷场。
饭间,裴亦诚聊到出差时的见闻、各地的风土人情,随即温情脉脉的看着刘文翌:“我们还没有蜜月旅行,你看看什么时间请个假我们去趟台湾吧,这次出差我对这个地方感觉很好,晚上同事出去转悠我都没去,想等着和你一起去。”
刘文翌笑得甜蜜:“下个月吧,忙过这阵子我可以申请休年假。”
“那你定下来告诉我,我来订机票和酒店,好不啦?”
刘文翌轻轻“嗯”了一声。
回过神来,看对面的许西西一边默默夹菜,一边看笑话。裴亦诚说道:“许西西,你也一起去玩吧。”文翌附和着不断点头:“许西西,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你们是去蜜月旅行,我去给你们当灯泡?!”许西西眼角抽了抽,怪不得说恋爱中的人智商不在线,随时随地秀恩爱不说,连想法都不经大脑思考,荷尔蒙支配下的人类物种啊~“我也好想恋爱”,许西西把一块贵妃宫保鸡中的腰果放到嘴里,默默的想。
吃完饭,裴亦诚和刘文翌打车先送许西西回家,文翌要回去老房子做最后的告别,东西基本上都搬走了,只剩几个玩偶,原来说不要了,现在想起其中一个又想要。裴亦诚在胡同口等她。
开门进屋,刘文翌逛了一圈,这里有着她参加工作之后所有的记忆。找不到工作时的不安、相亲后的烦恼、下班后归来时的满足……这些青砖灰瓦还有曲折的庭院见证了她从毕业到结婚间的所有历程。刘文翌伸开双手,“来,我们拥抱一下吧,以后就不能天天见了,想想还挺舍不得你。”说着眼圈竟有些红了,两人轻轻的拥抱在一起,刘文翌拍拍许西西的肩膀,“希望你也尽快找到你的幸福,我们都要好好的。休息时我们就约着一起吃饭、逛街……”
许西西叹息,“怎么感觉我们像是诀别似的?”松开刘文翌,一字一句真诚的说道:“祝福你,你一定要幸福啊!”
站在胡同口,看着裴亦诚打开车门让刘文翌上车,两人对着许西西挥手,出租车掉头离去,许西西还是有些伤感,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能相伴着走一程已是不错了,身边人来人往,不到埋身黄土,谁也不知道哪一个能陪你到曲终人散。
许西西拍拍大门上被岁月打磨的光滑的铜环,绕过表藤缠绕的影壁,边走边想:为什么跟刘文翌拥抱不觉得尴尬呢?真是奇怪。
一个人住的日子骤然有些不习惯,没有人可以随时聊心事,没有人会问你吃饭了没有。当然也没有人吵醒你睡觉、打断你读书写字的心情,安安静静的可以全裸着睡觉、闹铃定到最大声。
下班回家翻翻各中介网站开始找房子,约了时间看房,两周下来也没什么成果,不是户型不好,就是价格过高,要不装修得她没法接受。有一个小区看着不错,离单位不远是个小一居在六层,新房刚装修不久打算作婚房,结婚前夕新娘的初恋男友回头,然后婚礼就没了新娘,此后儿子去了外地工作,父母决定把房租出去。许西西之前犹豫是觉得看着太过喜庆,周围也没什么合适的,想想再看一下就定下来。
坐着电梯上去,刚走出来就碰到邻居夫妻吵架,开着大门,地上一片狼籍,污言秽语、孩子哭嚎,还有拳头碰到皮肉、手掌刮过脸颊的声音,中介是个刚大学毕业的男生,瘦瘦高高,站在楼道里犹豫不知该不该进去拉架,回头只见许西西牙齿咬着下唇、眼睛紧闭着微微有些发抖。
“你怎么了?”中介问着。
电梯门打开,许西西奔了进去,中介跟进来看她状态不对,估计此单又签不成了。
回到家,许西西趴到床上,把头埋进被子里,眼前重复播放着记忆中的第一帧画面:一片荒凉的田野,远处的火车轰鸣着呼啸而来,消失在落日的余晖中。
“我带你去看油菜花吧!”五岁的小男孩望着四岁的小女孩,眼睛里带着期盼。
小女孩静静地站在那里,转过头,怯怯地望向一旁的母亲,年轻的妈妈未置可否。
老旧的农舍,老旧的家具,宽敞却不明亮,虽然已是早晨,阳光却有些偷懒,不屑钻进木棂格子窗,所以远远的躲了出去。中间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沉默了片刻,老奶奶微笑着对女孩说:“去吧!”又转向男孩:
“不要欺负妹妹!”
小男孩拉起小女孩的手,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小女孩有些被动,几乎没跟上小男孩调皮的脚步。
屋外用篱笆围成的院子,老母鸡正带着一群刚出生的小鸡啄食,格格的叫个不停。小男孩奔跑的速度很快,导致小女孩有些跌跌撞撞,跑出那扇比小女孩高出一头的篱笆门,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入眼便是那一片刺目的黄,油菜花开得正盛。
“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捉蝴蝶。”
小男孩放开小女孩的手,向金黄的深处跑去……
小女孩从东方来,在她小小的记忆里,走了很远很远的路。
傍晚如期而至,她和妈妈仍旧需要不停的奔走,在无边的田地里,没有灯光,没有喧哗。安静,只能听到她们自己刷刷的脚步声。在正前方,一辆火车从远方呼啸着飞驰而过,对于从未见过火车的小女孩来说,这成了打开她记忆的初始。
穿过那不算宽的铁轨,前方隐隐的现出了黄色的灯光,似乎是一家农舍,她们停下脚步,静静的望着那一圈圈黄色的光韵出神。
没有风。
小女孩并不害怕,因为她已经懂得了令她更害怕的抉择。
如果年轻的母亲也像长大后的小女孩那样多愁善感的话,此时,想必她一定会透彻的理解了“流浪”这个词;如果年轻的母亲也像长大后的小女孩那样心思百转的话,此时,她一定会明白什么是“脆弱”的时候。好在,年轻的母亲并没有读过那些伤春悲秋的书,她虽然不一定说得出“坚强”却一定不需要靠倒立来控制眼泪。
多年后,时间已把昔日的农舍辗的七零八落,光阴已把当年的老奶奶与小男孩洒的面目斑驳,然那一处温暖的灯光、那一片刺目的金黄,总是在不远处闪亮。
岁月荏苒,长大后的小女孩和那曾经年轻的妈妈或许刻意遗忘了那些年、那些事,不必刻意的偶然里,沉浮不定的世事中,不再需要记起那一片黄。
那一处黄,已是信念的力量!
朦胧中许西西睡着了,醒过来时抬头望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刚刚十点,隔壁那位大爷可能又喝多了,正对着老伴胡喊乱叫。院里的人虽然互相不认识,但都很友善,没人找茬,没人抗议。许西西起来去门厅洗脸,望着镜子里那个眼皮浮肿、眸光呆滞的人这样陌生,她用手掐着双颊向两侧扯了扯,再轻轻拍了拍,镜子里就出现了一个笑脸,“哎呀,被时光眷顾的人啊,看,一点皱纹都没有。哦耶~”
许西西不怕打架,相反,她承认自己是有点暴力和被虐倾向的,上学时作为一个学习不错又文静的女生,和女同学吵架她直接会沉默,觉得没甚意思;和男同学一言不合她并不会逞口舌之勇,直接是拳脚相加。许西西一直瘦小,却并不弱,从8岁起被母亲强迫着习武,初衷只是强身健体,父亲作为师父也是敷衍了事,让她一个马步扎三个月,一个动作坚持两年,七年学了两套拳法。和别人动起手来是没一点胜算,然而毕竟体质是有了变化的,体育比赛上6000米长跑、100米冲刺、跳远、跳高她都算是榜上有名,和男生打架她占不了便宜倒也吃不了大亏。打完架回家父母都不会教训她,问清缘由,若是吃了亏还会找上别人家去。当然,分家另过后,这些祖父是不知晓的。
若问她内心深处无法抑制的恐惧是什么?以前她觉得没有,只有当事情触及那个痛点,她才能自己感知到:对于暴力,她恐惧的不是打架本身,而是打架的主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