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呀,说说话,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找个能一起说话的人么?不论是晨曦初露还是夜幕降临、不论是人生巅峰还是情绪低谷、不论是异国他乡还是陋室故居,能有欲望让你一起说话并且得回的不是客套不是敷衍、不是袒露心迹的后悔、也不是中肯的宽慰……终其一生,孜孜所寻,不过如此。
华一昀,他是那个能和她一起说话的人吗?许西西在想。
以前,她也并不是没有想过。
曾经的一粒骰子一瓶沙后,“白衫不旧”笑她自欺欺人,是的,她宁肯一边心乱如麻一边默念着并非如此的得过且过。对华一昀,许西西即没有像对梅见平“今日初相见,犹似故人来”的欣喜,也没有像对王文轩“心似流水不倦花”的笃定,她甚至不知道那算不算得上喜欢,也许仅仅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欣赏。可是谁知道欣赏算不算得上喜欢呢?
她怕那种变化。
不确定的变化牵一发而动全身,想想就令人烦恼和惧怕。
为什么很多人喜欢掩耳盗铃呢?也有这种原因的吧。
许西西的手被紧紧抓住,她挣了挣无法摆脱,华一昀手心的汗浸到她的指尖上仿佛能顺着手指传进心里,灼烧的本就翻滚的心潮终于一路喷薄夺眶而出,许西西慌忙转过头不想被华一昀看到。
怎么可能呢?对面的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不放过她的任何表情和动作,华一昀觉得那滴泪硬生生砸到他的心口,堪堪挖出一个坑来。
从来觉得没什么,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可以这么疼。
他缓缓的松开手,默默的低下头。
许西西用手背抹了抹眼睛,深深吸了口气,站起身来,小声的说了句:“我先走了”拎着包就出去了。
华一昀愣了下才回过神来,一把抓起桌上的银行卡一手拿起钱包大步跟了出去。他走出门口把卡胡乱塞进钱包,一手抓起许西西的胳膊,“你跟我来。”走到他那辆蓝色的牧马人旁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把许西西推了上去,车门“咚”的一声被合上,震得车里的许西西晃了晃,有些惊愕,他们也算认识很多年了,虽然熟悉起来是这两年,华一昀偶尔有些阴晴不定,但是几乎没发过脾气,至多生起气来不理人罢了。在许西西愣神间华一昀已经关上驾驶室的门,伏身过来,突然的靠近伴随着扑面而来的气息令许西西不由一抖,华一昀拉过安全带替她扣上,发动了车子。
男人开车时最易令人看出心情,就如此时,这辆牧马人仿若大提琴的琴弦,被华一昀划出了S的形状,许西西转过头望着他面无表情的脸,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你好好开行吗?我晕车。”
华一昀回头冲她露出白灿灿的牙齿,“好”。
果然琴调平缓了许多。
他们小区离得很近,许西西以为华一昀送她回家,却没想到经过她家时停都没停,直接拐进了华一昀住的那个小区。许西西第一次进来,眼看着华一昀把车直接开到地下车库才熄了火。
华一昀侧头看着旁边的女孩,她微微低着头,柔顺的长发随意的洒落下来遮住了耳朵,只能看到长长的眼睫毛颤抖着拂过眼睑,像一把小刷子一下一下的扫在肌肤上,令人痒痒的,粉色的脸颊、不太挺俏的鼻头圆圆的小小的让人忍不住想靠近碰一碰,紧紧抿着的红唇泛着水色带着无言的诱惑……从什么时候起?他记不清了,只知道已经渴望很久,久到望了起始,他就想能这样毫无顾忌的看着她,只是能这样明目张胆的看着她,他就很是满足,熨帖的全身血液都像音符跳动,舒服得想唱起歌来。
正望着出神,就见对面的女孩抬了下头边解安全带边说了声再见,扭头要推车门下车,华一昀一慌,手不自觉得紧紧抓住许西西的手腕,急急问道:“许西西,你怕我吗?”
许西西转过头来,眸光若水,盈盈荡荡,“不怕呀。”
若一叶扁舟送来回信,华一昀沉下气来,“那好,去我家坐坐,我们把今天的话说完。”
灼灼的目光伴随着手腕处传来的力度昭示着对面人意思的坚定,也好,拒绝王文轩她可以避而不见,换成华一昀却不能。与其一团乱麻在别人面前尴尬,不若清清楚楚有个了结。
许西西点了点头,说了声好。
挣了一下,待华一昀松开手下车,许西西也跳下来,深深吸了口气,华一昀上来仍旧抓起她的手向前走。
许西西甩了甩,并未脱开,“你松开,我可以自己走。”一路倒是没碰到几个人,许西西还是有些面红耳赤。
华一昀充耳不闻。
电梯间里,随着数字的跳动,从擦得光可鉴人的电梯门中,映出华一昀面无表情的脸,许西西不由自主的想看看身边的人是否如镜中那样平静,她刚扭头向上看去,就见华一昀也转过头来,笑容一瞬间溢满眉宇唇间,仿若精心布置的陷阱刚好有心仪的猎物跳进来,逮个正着般乐不可支。
惊的许西西慌忙回过头,红晕布满双颊,不知是羞还是窘,密闭的空间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咚咚的似春雷战鼓一下下飘荡着回声。似乎过了一世纪那么久远,终于听得电梯“叮”的一声,缓缓打开。
这是个新建的小区,一梯两户,许西西恍惚间忘了刚才华一昀在电梯里按的多少层了,华一昀拉着她拐向右首的门前,随着人脸识别锁自动打开,许西西被推了进去。
华一昀随后关上门拽着她走到客厅的沙发前按着肩膀坐下,俯下身问道:“喝什么?”
许西西向下仰了仰,说了句:“什么都不喝。”
华一昀没理会转身去了厨房。
许西西回过头打量,各个房间的门都开着,典型的南北通透三室两厅的格局,装修风格偏新中式,却没有那些中式的典型家具与特征,只是在不经意间化入一些中式的元素,少了沉闷,多了优雅与舒适。从沙发这个角度看过去,有一间应该是书房,能看到书架和半个书桌,和公司里华一昀办公室的书桌一样都是原木色。许西西收回视线活动了下胳膊,今天被华一昀几次握住的手腕酸疼的厉害,上面很明显的留下几道淤痕。许西西的手目前是无法见人的,一年两次脱皮,从小到大看了偏方无数都没有效果,上学时赶上麦收秋收的节气,同学做游戏都不敢拉她的手,看起来摸起来都甚是恐怖,都戏言她属蛇,脱皮新生。说来也是,脱皮持续个十来天后就会恢复原样,嫩嫩的手心宛若婴儿,不仅如此,身上的皮肤也是吹弹可破,不经意间碰一下就会青肿上一段时间,用许妈的话说:真是小姐的身子、丫环的命啊。
厨房里,华一昀手撑在流理台上静静的呆了几秒,然后把手上的汗细细的洗干净,打开冰箱拿了两盒酸奶,走出来时正看到许西西在转动手腕,细白的肌肤上青痕交错,华一昀急道:“怎么弄的?”把酸奶放到茶几上,转身从房间拿出了新毛巾打湿,蹲在许西西面前想给她擦洗,许西西慌忙抢过来,“没事,我自己来。”轻轻摁上去略有些疼,倒是不太严重,平时习惯了,许西西对疼痛已经有了抗力。华一昀又去书房提了医药箱出来,许西西觉得不好意思,“不用上药,过几天就好了。”
“手伸出来。”华一昀用棉签沾了碘伏抬头看了她一眼。
许西西乖乖的把手腕往前递了递,连毛孔都微不可见的胳膊上一圈圈的指痕缠绕在上面,看着特别刺眼,华一昀屏住呼吸慢慢的滚动棉签,比平时作画时还要专注。两人靠得极近,仿佛呼吸都交织在一起。
许西西低头看着蹲在自己面前一点一点上药的人,记忆中没有被人如此小心翼翼的对待过,小时在人前装文静无人时撒腿便跑,膝盖被摔得长年有伤,开始时不敢告诉父母,后来习惯了也没了告诉的必要,作为一个女孩子貌似比男孩过得更大条。六岁以前和母亲居无定所,六岁以后有了弟弟,母亲便把全部心力投注到弟弟身上,父亲,父亲是不会注意这些的。如今有个人肯如此对待她,虽不是什么大事,偏偏她最易感动的便是小处,今天泪腺似乎开了闸怎么都收不住,眼波氤氲正欲凝聚,只听华一昀“咦”了一声,他已放下手中棉签用桌上的湿毛巾擦了擦手,捧着许西西的手腕用拇指轻轻揉搓,比了比淤痕大小正和他手指匹配,才恍然大悟般,“这是我伤的你?”
许西西的泪水瞬间收了回去,呵呵了两声,“……”。
华一昀抬头不好意思的笑笑,连连道歉,“我没使劲啊,下次一定轻点儿。”
还有下次?许西西抽回手来不再理他。
沉默良久,就在许西西将要出声时,华一昀依旧半蹲在她面前,抓起桌上的酸奶,插进吸管递给她,就像穿着礼服、捧着鲜花那般,认真的说道:“许西西,我们开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