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了秋的上海滩已然冷瑟,李希风随着秋叶走在深深浅浅的巷子里,寻找着好不容易才打听来的住处。
那是很不易才寻到的住处,巷子很深,蜿蜒着到了尽头才在满眼叶落间依稀见到这家院子。那是青铜色的匾,落落大气的题上“傅宅”的字样,他对着宅子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宅子的两边种着梧桐,已是深秋的季节,这边的风更是厉害些,梧桐的叶子瑟瑟地飘落,立了立衣领,他上前叩门。
“滋啦”的声音之后探出一个约五十岁的男人,他疑惑地打量着李希风,却也客气,问道:“先生您找谁?”他忙从口袋中拿出一封信纸递上前去,恭敬道:“老先生,我是受人之托前来寻绾君姑娘的,烦请通报。”那似乎只是这宅里的看门人罢,李希风如是猜测着,便对他道。那人微微愣了,皱着眉困惑道:“先生怕是错了,家中不曾有先生所说的这位小姐。”他听罢,转了转眼,仔细想了一番,又道:“老先生,或许那是你家某姑娘的别名罢,烦你再容我问上一问。”
老人面对着李希风,似乎很努力的思考了一番,道:“先生可有什么笔墨字迹的,若让辨上一辨,想必会有答案。”他听此,好奇道:“只听说绾君姑娘舞姿卓越难得一见,却不知竟有这样的才情?”老人听到这里,忽而盯住李希风的脸,迟疑了一番,正色问道:“先生说的莫不是傅云烟傅少奶奶吧。”他顿时睁大眼睛却压低了声音。道:“好先生,快回去吧。别打听了。”正要关门,李希风忙伸手按住他的手,问道:“老先生只管禀报就是,是我有事相求,与你又有何干。况且我也就是受人之托前来,既是答应了人家,便是一定要见到绾君小姐的。”
说着,他从衣中摸出来一张银票,轻轻塞进那人的袋中。那人见状,这到手中的票子是没有道理再还回来的,自然不好多说,只依旧轻声嘱咐:“我先去大堂望一望,你在这等上一会。”又见李希风手中这信,便道:“先生,那您这信……”,李希风忙解释道:“自然是人家托我带给绾君姑娘的。”老人听此便不接,对他说道:“若是这样,你若逮了机会见了她便亲自交给她罢。”又顿了顿,补充道:“还有,您可万万别这么称呼她,那是会惹麻烦的。”李希风微笑着点了点头,将信封重新装回襟里,目送着他进了宅。
李希风站在傅宅大门的一边,等待的时间有些久,他再次掏出那信,软白的纸,只写的一段诗。
“阑珊玉佩罢霓裳,相对绾红妆。
藕丝风送凌波去,又低头、软语商量。
一种情深,十分心苦,脉脉背斜阳。
色香空尽转生香,明月小银塘。
桃根桃叶终相守,伴殷勤、双宿鸳鸯。
菰米漂残,沈云乍黑,同梦寄潇湘。”
李希风从来是不爱这些文字游戏的,自然是看不太晓畅,但这样的诗词,不消想也是一番故事。托他前来的陈家少爷是其旧日高校里的好友,原本结业之后就断了联系,没想到再次遇上,他竟然托自己这样的秘事。李希风原暗想着,他又如何瞒着自己认识了怎样一个出落的姑娘,至于让这风流的小少爷到了现在还念念不忘。可如今一事,竟不禁愕然,那看门老人慌张的神色和恐避之不及的态度,这姑娘也许并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子。
手中的信又被李希风揣回口袋,他踱步在傅家的宅门前绕圈。“绾君”的名字又似曾相识,自己定是听说过的,自打结业之后,就被家中塞进了一家报馆做时政的编辑,这正巧赶着动乱的上海滩,重庆南京军方的消息是层出不穷,可是李希风这人是向来反感这些政治方面的内容,再加上自己对国学经文方面也是一窍不通,无奈总辑硬性规定每人必要负责一版,他只好便又偷偷托人溜去上海百乐门当打了下手,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自然对于风月之事是了如指掌。对于绾君小姐,若要细想起来是肯定听说过,只是都是众人吹捧中的传奇色彩,但自己一直秉信的都是求实,这样的传闻夸赞得实在太过头,便也不足为信了。只是没想到陈家的小少爷竟然会与这位绾君小姐颇有渊源。李希风这么想着,想大概是他听闻了自己职业的缘故,所以才会托自己替他去寻访他昔日的旧情人吧。
真的要算起来,李希风跟这陈家小少爷也有五六年未联系了。陈家是上海滩数一数二的世家,陈伯父白手起家办了陈氏集团,再加上陈夫人是总理的干女儿,凭着这层关系旁人自是不能比的。陈家共四儿一女,这位陈家小少爷排行第四,底下只有个不经人事的弟弟,而往上的两个哥哥都早已成婚,而第三的姐姐一向只把心思放在电报局的工作上。这位小少爷倒也不能说是不学无术,至少在希风看来,他在国学经文上的功夫是自己望尘莫及的,以至于他刚认识他时,竟然错以为他是来自某个书香门第的公子哥。只是这种功夫,又好像是与生俱来,代语信手而来的词文连高校的老师都不得不佩服,而李希风自己却从未见到他有哪一日在刻苦读书。若照他的话来说,那便是,“天生我才留字迹,千金难求陈代语”。李希风从来只嘻嘻笑他,直到结业许久不见,才听说陈伯父将他送去了法国,说是要好好纠正纠正小少爷在上海滩的坏风气。
又看向傅家的青铜门匾,希风是只知这傅家是有些来头,传说是清时就留下来的古宅,似乎这家早在那时是出过状元的,听说那位状元公更是做了当朝长公主的女婿,末了这定是皇帝赏下来的,那绝对是眼界极高的门第,而这绾君姑娘不过是舞女出身,自然是入不了眼的。这么想的,这么解释便是通了。
许久,门终于开了,那老人对李希风说道:“先生您只管往右手边走去,尽头有一处阁楼,少奶奶便在那里。”他微笑着点头,听老人又细细吩咐着说道:“大小姐不在家,望先生办完事速回。若等大小姐回来见到先生,怕是免不了一阵麻烦。”李希风点点头,顺着他的指引进了傅宅。
傅宅很大,正对着的厅堂前的那棵梧桐年代大概已有百年,李希风紧紧跟着老人的脚步,顺着一条青石子的小道向院深处走去。他一边张望,一边不住地询问道:“老先生,这绾君姑娘……”话到一半,老人凌厉的眼神立马扫了过来,狠狠看了自己一眼,李希风连忙改口,“傅少奶奶究竟是怎样,竟然这般待遇?”老人有些难堪,迟疑了一下,叹了口气,只道:“先生,我既拿了你的票子便是亲自带你去见上少奶奶一面,但你想知道的,还是亲自去问她吧。”末了,又道:“称我华叔就好。”他只好识趣的闭上了嘴,安静地跟着华叔,目光四处游荡,从错落有致的小阁楼到檀木的小祠堂,庭院里深深浅浅种着各式各样的花木,精致的浮雕和墨味的字画使整个宅子古色袭人,令其不禁却步。
终于在一栋老式的小阁楼前止步,李希风看向华叔。他点点头,道:“年轻人,少奶奶就在楼上,你上去就好了。”他点点头,感激地望着华叔。华叔又嘱咐了一句:“尽快下来。要是被大小姐知道了就不得了了。”便离开了。
李希风踩着木制的楼板,小心翼翼的爬上了二层。这里虽然算不上破旧,可实在也难以想象与前院的差距。当他越过被码的整整齐齐的竹简和笔墨看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对着桌边的油灯将墨一点一点晕到宣纸上,手中捧着是某本国文罢,一袭乌黑的秀发散在脸颊两旁的发遮住了她的面容,李希风隔了远远的距离,看不真切,自然不敢贸然相认,只站在那里,想不出下一步的动作。
似乎是听到了动静,那女子微微抬起头,却未看自己,只轻轻唤了声:“玄曜你来了?”那声音清冷却又动人,婉转却不缠绵,如一冽山泉沁人。李希风只好走上前去,恭敬道:“姑娘,打扰了。”她这才抬起头注视着他,一双清丽的眸子冷澈明亮,乌色的头发顺着秀丽的脸庞垂下来,一身软白色的旗袍及至脚裸。李希风坚信自己从未见过如此出落的女子,说她是个风尘的舞女内心定是不肯接受的,他宁愿相信眼前这个姑娘是一个深藏在闺中的大家小姐,他微微愣在那里,不说话,她冷淡地看了李希风一眼,又似乎在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李希风回过神,只好继续说道:“请问可是绾君姑娘?在下是受人之托前来拜访,望姑娘见谅。”她听此眸子微瞪,惊讶了一番又瞬间而逝,恢复了冷淡,道:“先生请回吧。”李希风便料定这位是我自己,不,是代语想寻的姑娘,却无言反驳,他愣着看着眼前这个清冷的女子,似乎只看她一眼,自己便完全明白了陈家小少爷念念至此的原因。他想到这里,从怀中掏出那封信纸,对她说道:“姑娘还是看一眼吧,托我前来的人记你很多年了。”她轻轻瞥了一眼,原是淡然的目光竟然在最后代语的落款处变得凌乱。
李希风原以为有会转机,却没想最终她还是低下了头,对自己轻轻地道:“这里早已经没有了绾君,我叫傅云烟。先生还是请回吧。”见她如此的态度,李希风料定她全然不将此放在心中,一时间竟赌气叫道:“亏代语始终对你念念难忘,你竟早已改了名嫁作他人妇。如今只是一句请回,你又可曾想过这五年来代语的生活?”女子听了此话,僵硬地抬了抬头,不愿说话,李希风见状,更加发狠,道:“你如此,叫我怎么去跟代语说,他念念不舍得女子竟是如此背信弃义?”听到这里,她早已浑身发抖,她似乎强忍着颤抖抬起手腕指着阁层的门,冰凉却颤抖的声音随着冷瑟的风声吹到我的耳边:“你快出去吧!我永远都不想见到你!”
实在不想再停留,李希风只好退后几步,想一想又还是恭敬鞠了一躬,便匆匆离开小阁楼。他铁青着脸快步走出小阁楼,走到傅宅大门碰巧又撞见华叔,见自己脸色极差,华叔问道:“先生见到了么?”李希风生硬地点了点头,华叔见状,不再过问,突然叹了口气,道:“少奶奶也是命苦的人啊。”便背着手转身离开了。李希风自道留下不是,方才狠狠地话叫自己如何再厚着脸去求绾君姑娘的原谅,踱步几回,只好悻悻而回。李希风习惯性地插着口袋,这才发现那封信落在了小阁楼上,不禁又叹了口气,心想着明日如何去回复满心期待的陈家小少爷。
那女子呆呆坐在桌前,面前是写着诗的纸。清冷的泪泛着光,落在了纸上,她慌忙小心地用袖拭去水珠,又是久久坐在那里,滴落在衣袖上,裙摆上的泪,晕开得好像一朵盛放的花。
李希风出门喊了辆人力车,皱了皱眉,想了下道,去百乐门吧。百乐门在上海滩算是最为繁华的舞厅,尤其是头牌舞女王菀之更是人间难得一见的绝色。李希风正头疼今晚的稿报内容,想着去趟百乐门再打听些花边小报,也好将这周的工作糊弄过去。
“李公子,你终于来啦。”百乐门一个女仕小玲迎上来,一副笑容好像盛放的花朵。小玲的模样倒也可人,只是称不上数一数二的女子,自然在这百乐门也讨不上好的差事。正巧赶着李希风溜进百乐门当了个不大不小的主管,便将她分配给了其当了女仕。李希风笑嘻嘻地问道:“小玲妹妹,今儿可有什么好消息?”小玲笑道:“你都不知道还来问我哦?”李希风看了看她,突然想到那个清冷的女子,便问道:“我正好有一件事想跟你打听。怎么样,有没有时候喝上一杯?”她佯装白了一眼,用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嗔道:“我就说嘛,要不是李公子有事相问,怎么想起来寻我来呢?”又替李希风理了理衣襟,道:“快进来吧,离晚场的舞会还有好一阵儿呢。”
“你也在这干了许久了,我正想打听的这件事,你定不可隐瞒。你知道绾君吗?”李希风单刀直入,倒了一点酒,问道。小玲听到这里,笑容有些僵硬,她皱了皱眉头,回答道:“我倒是听说过她的名号。她的容貌和舞姿,都是世间难见的,可真是位天上下凡的姑娘呀。似乎和我们的王小姐还有段好故事呢。”李希风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玲,对她的话十分有趣,问道:“那她怎么离开了百乐门?”小玲歪着头想了想,对他说道:“我也只是听说的故事。绾君小姐是一个很难接近的人,似乎对任何人都提不起来一点兴趣,结果她与王小姐似乎是爱上了同一个公子哥,那个公子哥在她与王小姐之间选择了她,不过似乎后来还是抛弃她之后去了国外,而绾君小姐心神俱伤,在百乐门也敌不过王小姐的手段,心灰意冷便离开了百乐门。至于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或许早就死了吧。”
听了小玲的话李希风更是困惑,追问道:“死了吗?”小玲说道:“你想一想喏,一个本来就只会唱歌跳舞的女子,就算有了通天的本事,离了百乐门的大台子,又能去哪里讨生计呢?”李希风不禁反驳道:“或许她嫁了户好人家呢。”小玲不屑地瘪了瘪嘴,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脑袋,道:“你凭良心说说,你们富家的公子哥,难道会娶一个这样出身的女子?我们不也就是你们用来作乐的吗?”顿了顿,她又叉着手,说道:“而且像绾君小姐这样心气高的人,怎么可能忍受这样大的屈辱又嫁给别人作小?”
李希风只好点了点头,回想起绾君的表现似乎确实符合她的心性,只是谁都不会想到,她真的嫁了一个很不错的人家,虽然看上去她的生活不止是看起来的那么落魄。
李希风抬手看了看手表,时间有些晚了,再过些时候晚场的舞会就开始了。小玲笑嘻嘻地问道:“李公子今晚要不要留下来?”他摇了摇头,道:“我的周报还没有做完,先走了。”说着,便理了理被压皱的衣服,抬脚走出了百乐门。
刚想上人力车,身后一人叫道:“希风!”随即肩膀被拍了拍,李希风诧异地回头看去,看清了来者,笑道:“嗐,原来是小少爷。”代语笑嘻嘻地搂过他道:“走,喝一杯去。我还有事要劳烦你呢。”李希风想一想,正好跟他把绾君的事说一说,明日就不用出门好好把周报做出来了,便点点头,随着他走去了一家馆子。
李希风一边跟着代语走,一边思考着打定主意上来就先赔礼,毕竟这件事是自己办的并不算漂亮。在没有完全了解事情时对她的出言责备,或许无意间更伤了她的心。想至此,李希风竟更想马上再登傅宅去亲自给绾君小姐赔礼。可是其实他的心中还是无法理解小玲的话,如果她所说的都是实情,绾君小姐真被代语所抛弃,依照她清冷的性子,怎么可能再另嫁他人,还活着并不如意的生活。可不管怎么说,自己的言辞确实欠妥。
“小少爷,你托我的事我替你做了。人我是见到了。只是……”说到一半。李希风有些语塞,不知该怎么说明。代语急切的神色和满脸的紧张让他又开始怀疑小玲所说的故事。这件事究竟是怎么样,李希风越发好奇,也更想一探究竟。他便将今日拜访傅宅一事一五一十说了一遍,然后看着代语,真诚道:“小少爷,你若要我帮你什么。你直说就是。只是这件事我心想是没那么简单的,要是你真有事想请我帮忙,也务必告诉我实情。不然弄巧成拙,伤了绾君姑娘的心,亦或者是对你不住,我李某也是相当难做了。”
代语听此,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将倒出来的酒全都倾洒在地上,再次满上,又全部洒掉。他皱紧了眉头,对着酒杯摇晃着红色的酒液,许久。他拉住希风的手,才道:“我没什么好隐瞒你,你是我陈代语这么多年来最亲近的朋友。我原来想把这件事永远压在心底,永远都不要再提及。可是既然事已如此,希风,现如今我托你去打听,你也问起来,我便慢慢讲给你罢。”
“我刚认识绾君的时候,她还只是百乐门一个不出名的姑娘。那一日我去百乐门看望一位朋友……”李希风听到这里,打断问道:“想来小少爷的这位朋友便是王菀之王小姐罢。”代语微笑着看着我:“果然什么都不能瞒你,倒是都让你打听出来了。”顿了一下,他到:“好啦希风,别再打断我了。这个故事我想我此生都不会再讲一遍了。”
“我永远都不能忘记第一眼见到绾君的样子。她穿着一件青绿色的小衫,下面是软白色的裙子。当时风挺大的,将她的裙子吹起来的时候我竟然想不到一点点荒缪的念头,而只顾观察她长发在风中扬起的形状,我现在她的背后,她正在专心地看着一本很厚的书。我多希望她立马回头好让我看一看她的脸庞。我就站在那里等着,等着许久她的头也没有偏过来,直到别人喊我的时候,好啦你别挤眉弄眼的了,就是那位王小姐,她跑过来问我在做什么之后,不等我回答,她又看到了绾君。
“王小姐跑过去对着绾君不知道说了什么,我只看见我梦中的这个姑娘,她轻轻地站了起来,回过头的那一刻我只想努力,用尽毕生最专注的姿态凝视她。她经过我的身边,目光却不曾落在我的身上。她的面容清冷绝色,眼光冷澈动人,我只能感受到她犹如一只高傲的天鹅游过我的身边,不带走一丝尘埃。你知道我多大的失望,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长发姑娘走远,却无能为力,只能感受到她经过我身边时的芬芳。
“后来王小姐拉住我领我去了别处,我却始终不能忘了这位清澈的姑娘,我想这样的姑娘,若是笑起来,定是天仙一样美丽。是了,从那一眼开始,我就想着若是能再寻到她,就算让我用尽千万种方式也要博她一笑。
“与王小姐分别之后,我独自便打算回家。正走着路上,便看到家里的迅儿,对就是那待我屋里的小佣,与我关系算是不错的。我见着他就喊住他,问他上哪里去。迅儿抹着笑脸说是太太让他来寻我来了。我听了这话,想到母亲不苟言笑的面貌,心想着自己又哪里惹了祸,害母亲传唤。我只好表示服从,与迅儿一起往家赶。一边思考着一边像迅儿打听。正说着,我只见眼前一片明亮的身影,我痴痴地定在那里,这一定是上天的安排吧让我又遇到了她,我自然是舍不得挪开脚步的,任由迅儿声声催促,我只感受到她再次经过了我的身边,像一只飘飘的蝴蝶。她站在街角,散着五彩的宣传单,完全没有注意到我。我开始陷入两难的境地,母亲的命令我是决计不能违背的,可是若是这时错开了,我实在难以入睡。迅儿在我身旁,我想他定是看出来了,他对我道:‘小少爷,快赶回家去吧,不然太太又该罚你了。有缘定会再见的。’我皱着眉只好离开,心中全是消失不掉的担心,害怕再也见不到她了。
“好在你们后来还是认识了。”我不住插嘴问道。代语微笑道:“第二日我特意挑了相同的时辰出门重新去了那条街,自然是又见到了。”“我知道啦,你定是上前去无故搭讪了人家姑娘,然后这段浪漫的爱情故事就此开始啦。”李希风快嘴道。
代语摇了摇头,道:“可早知道如今的地步,我更宁愿没有再寻到绾君,一切都不会再发生了。”他的眉皱得很紧,看上去很痛苦,希风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就好像是春天盛放之后的凋零,落魄得连风都不愿意把它吹起来了。他说道:“花开过,开的时候那么绚烂,绚烂到我以为它会永远盛放,可它还是谢了。”
他只说道:“我跟绾君发生了太多事情,最后一次争吵过后,父亲把我送去了国外念书,一时间东西相隔,所有的伤害都没有法子再解开了。”他又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续续道:“去年回国的时候我本来想去找她,可是无奈身不由己,母亲又将她杨家的杨小姐介绍给我,望我为陈家争气,在政府谋个一官半职。我实在是,实在是,没法再见绾君啦!可我从来都是不欢喜这位杨小姐的,对这政治也完全提不出兴趣。如今,杨小姐早已与大哥在一块儿,大哥也如愿当上了经济司长,我倒是真心欢喜了。”
听到这里,李希风默默地抿了抿酒。那一夜的月亮得澈凉透骨,就让他不止一次,再一次地想起绾君小姐清冷的目光,他扶着醉酒的代语,走在空无一人的上海街头,心中空荡。
李希风听见代语不停地念着的某句诗歌,那似乎是,
“长发绾君心,幸复勿相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