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堡东北角外有一个不起眼的土岗,竹木繁茂,阴气森森,三间不大的禅房围成一个小院,竹门上挂着一块竹匾:静匣庵。
中间禅房佛龛中的观音低眉垂首,似乎不愿瞧着地上跪着的妇人。香炉中的香白烟袅袅,轻腾而上。地上的妇人手指翻动着念珠,唇瓣不停地翕动。
竹门轻启。
拨动念珠的拇指一滞,眼帘睁开又闭合,拇指继续拨动念珠,嘴唇继续翕动。
“小姐在做晚课,公子稍等!”拿刀的尼姑看着禅房的门微微掩闭,轻声道。
两人便立在小院中。
透过门缝,昏黄的灯光射出,屋内隐隐烟雾弥漫。
王飞羽思索着屋内那位被尼姑唤作小姐的人会是怎样的一个人,他当然是毫无头绪。
竹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位身着缁衣的妇人站在门内,背着光却看不清容颜。那妇人开了门边转身回到禅房,在一边的椅子上缓缓坐下。
尼姑领着王飞羽进入房内,王飞羽先是打量了一眼那位妇人,却与那妇人的目光相交,略显尴尬。那妇人四十上下,皮肤已经没了光泽,皱纹倒是并不见多,眉宇间十分恬淡。那妇人并没有带帽,一头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披在背后。
尼姑上前在那妇人耳边低语几句,那妇人听着只是点头示意,说完尼姑便径直走出佛堂,只剩下王飞羽与那名妇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
那妇人打量着王飞羽,并没说话,目光中充满怜爱。王飞羽忍不住上前值了一个滴水不漏的晚辈礼,恭敬地问道:“不知前辈叫晚辈有何事?”
那妇人被王飞羽郑重其事的表情逗得噗嗤一笑,笑眼看着王飞羽柔声问道:“你祖父可好?”
“祖父很好。”王飞羽有些莫名其妙,还是认真地回道,只是隐隐觉得或许与祖父相识。
那妇人点了点头,继续问道:“你是谁家的?”
王飞羽一愣,正色道:“晚辈来自淮南王家……”
那妇人再笑,打断王飞羽的话继续道:“我当然知道你是王家的,我问你爹是谁?排行第几?”
“家父行三。”王飞羽更是一脸疑惑,再抬眼看了一下那妇人,却见她依旧是一脸柔和的笑。
那妇人又是点了点头,继续问道:“听说你遇着许漫天了?”
王飞羽仍是疑惑,那妇人补充一句:“就是那个脸上有刀疤的。”
王飞羽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为何手下留情?”那妇人看着王飞羽,淡淡地问道,说话间指着身旁的椅子,示意王飞羽坐下说。
“前辈怎知晚辈手下留情了?”王飞羽疑惑地反问道,而他的人也在犹豫着是否上前。
“没人跟你说过许漫天脸上的刀疤是出自谁人之手吗?”那妇人好笑地问道。
“倒是没有,不过许漫天的刀法倒是跟我们王家入门刀法有些相像,可能跟我们王家有些渊源吧。”王飞羽一边思索着一边分析道。
“倒是会装!”那妇人笑语嫣然地嗔道,她又指了一下身旁的椅子,接着道;“许漫天脸上的刀疤是二十年前你祖父的手笔,这个在王家上下可都不是秘密,至于王家的入门刀法正是你祖父破许漫天的许氏七绝的刀法,你今日与许漫天交手,居然还被他伤到了,就不怕辱了王家的名声?”
“都是晚辈学艺未精。”王飞羽羞愧地解释道,仍是拘谨地站在原地。
“你父亲心气很高,虽然排行老三,但是处处都想争第一,你是他的儿子,断不会让你荒废。”那少妇似乎对王家的事情了如指掌,侃侃道来。
王飞羽听着却是心潮起伏不定,疑窦百出,他怎么也想不明白眼前的妇人为何会如此了解王家的事情。
那少妇看着王飞羽阴晴不定脸色,忍不住又是一笑,站起身上前一步拉着王飞羽的胳膊将他按在椅子上坐下,仍旧神秘地问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会了解王家的事情?”
王飞羽木讷地坐下,虽然没有回复,但是他的表情已经说明了。
那妇人淡然一笑道:“因为我是你姑姑王秀英!”
刚刚坐下的王飞羽闻言又立刻站了起来,口中狐疑道:“姑姑?”
那妇人笑着点了点头,眼中已是氤氲有泪光,慨叹道:“当年离家走江湖,一转眼已经二十年了。”
王飞羽仍是难以自信,盯着那妇人看了好一会儿,依旧是难辨真假,口中喃喃地道:“年少时倒是听过祖父提起一次,但是姑姑的事情在王家是禁忌,很少有人知道,更不会有人说起。”
王秀英惨然一笑,并未搭话。
“若你是姑姑,这么多年为何不回家?为何又在此是这身装扮?”王飞羽心中千头万绪,疑惑地问道。
王秀英轻抚了一下手腕上缠着的念珠,无奈地道:“出了家门又如何回得去。”说完她又一脸笑意地问道:“你来此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俞家堡!”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院中传来,说话的是位老者。
王秀英和王飞羽同时转头看向院中,岳震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院中,看着禅房中的妇人一脸的冷笑。
“岳连山?”王秀英脸色惨白地看着院中的老者,恨恨地道,接着她猛然回过头眼神朦胧地盯着王飞羽,难以自信地后退两步,声音颤抖地问道:“就是你?”
岳震朗声大笑,得意地道:“就是他!”
“岳连山为何要带他来此犯险,这就是你的忠义之道吗?”王秀英满脸怒容地望向岳震,厉声质问道。
“老奴可以不忠不义,但是少爷不能不孝!”岳震义正言辞地回道。
王秀英闻言一惊,不由自主地看向王飞羽,王飞羽正看着两人的对话,脸色已经沉了下去。王秀英眼神复杂地看着王飞羽,紧紧皱着眉头,眼泪夺眶而出,呆呆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满脸的悲痛之色。
“我倒真希望自己是那王家公子,有你这么一个姑姑!”王飞羽平静地说道。说完朝王秀英行了一礼,走出禅房,并未理睬院中的岳震,径直走出小院。岳震跟着去了。
王秀英伏在椅子的扶手上戚戚然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