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三岁时,我正在成长的身体,发生了令我恐慌而又惊喜的变化。那一年的八月,我们牧场开那达慕大会。我是马背上的苗子,是最有希望能选拔到旗里去参加旗里的那达慕大会的,那时我作为一个天才的骑手,几乎是众望所归。在我们科尔沁草原上,骑马不仅要讲天分,更要讲缘分。我天生和马有缘,无论多么烈性的野马,我都能把它们驯服。我驯马的方法与众不同。像罗锅马倌乌恩靠的是套马竿和鞭子,再加上勇猛彪悍的脾气。我不用鞭子和套马竿,我只用我的感情,让马把我当成和它们是一个家族的成员。每次罗锅驯马都是草原上的热闹事件,比放电影还精彩。那天,罗锅要驯服一匹枣红马。早早的太阳还没在远方的草地上露脸,罗锅就打开了马圈,放出了马群。罗锅骑在马背上,挥舞着套马竿,显示出了不可一世的样子。
这个罗锅只有骑在马上才显示出他的威风和高大形象,骑马的人都要猫着腰,人们看不出他的罗锅来。只有这时他才会像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纵马扬鞭。可是那天套住了枣红马的罗锅运气很差,他刚刚骑到马背上,枣红马就奋鬃扬蹄,狂跳不止,罗锅用鞭子猛烈地抽打它,它惊慌地狂奔了起来。罗锅像一贴膏药贴在了马背上,枣红马费尽了心机,就是甩不掉他。最后性格比罗锅还刚烈的枣红马,突然趴在了地上,拼命打滚。罗锅跳下马惊慌地逃跑了,他被压伤了腿,像球一样被弹跳了出去。这是他的本事,如果不是罗锅换上别人,不能及时跑掉,可能会被枣红马压成肉饼。这是科尔沁草原著名马倌罗锅乌恩的耻辱。勃然大怒的罗锅,又一次用套马竿套住了枣红马,他把枣红马拴在了拴马桩上,要给它施以酷刑。这时老马倌老白头来到我身边,他说:孩子你去驯这匹马吧,这个枣红马是死了的那匹老红骒马的第四个孩子。
我说:老白大爷,我可没驯过马,罗锅乌恩都驯不了的马,我更不行。
老白头说:去吧,孩子,这匹马罗锅用他的办法驯不了。我了解老红骒马家族孩子的性格,驯服它们不用鞭子和套马竿,要用心用感情。
用心用感情去驯马,老白头的话打动了我。趁着罗锅乌恩去喝酒消气,我走近枣红马的身边。
枣红马浑身伤痕累累,我见到它这个样子,心里就难过,控制不住地就流出了眼泪。枣红马见到我,很亲切像见到了亲戚一样,嘶鸣着,踏蹄扬尾,眼中流露出无限的亲情,像要诉说它的委屈。但它没有流泪,仍然表现出一副桀骜不驯的风度。我心里早已没有了对这匹罗锅征服不了的枣红马的恐惧,我们像亲兄弟一样,我抱着它的脖子亲热。
看热闹的人,欢叫着大声起哄。特格喜场长说:骑上它,骑上它,那达慕赛马它就是你的马了。我看老白头,他正挥着拳头鼓励我上去。
当罗锅醉醺醺地拎着马鞭子回来时,我已经骑在了枣红马背上,跑向了远方越来越大越来越高的红太阳。
当时在那达慕赛马大会上,作为罗锅马倌乌恩培养的训练有素的弟子,名师出高徒,那群狂傲的家伙要和我争第一。历年来,乌恩培养出来的赛马手和选的马,就像后来马俊仁培养的长跑冠军,就像张艺谋培养的演员,出来一个红一个,出来一个火一个。他们像江湖老大,在草原上无人能与其争锋。
这次我简直就是向江湖盟主挑战。白大爷鼓励我,说我的马好,个人素质也好,枣红马跟我的感情又好,一定可以夺魁。传说,这白大爷年轻时也是一个了不起的骑手。曾经多年领风骚于草原的霸主地位,是后来罗锅成长起来了,挑战了他的江湖地位。
比赛开始之后,我得意忘形,可能过于轻敌了。开始,一圈下来,就有罗锅弟子的两匹马超过了趾高气扬的我们。我和枣红马的情绪马上受到了影响。第二圈下来,又有一匹马超过了我们,我们的情绪更加低落了。我紧紧地贴在枣红马的背上,它的银色长鬃,在我的头上迎风飘荡。我心急如焚。我不能直起身来,那样白大爷告诉我会给前进的马增加阻力,必须趴在马身上,和马一起顺劲用力,像膏药一样贴上。我很着急,趴在马背上,拼命用力。突然我觉得我的身体进入了马的体内,我和马合成了一体,也就是说变成了一个人。我们用力向前奔跑,不像是枣红马扬鬃奋蹄,好像是我自己像一匹人头马迈着四蹄在狂奔。我已经忘记了枣红马,或者忘记了我自己,人马合一。枣红马好像也感觉到了我们合为一体,它也忘记了我,它像注入了兴奋剂一样,飞奔了起来,腾云驾雾,我快活得大脑一片空白,恍惚中我感觉兴奋得撒出了一泡尿。前面的三匹马,像三个黑影一样,无力地飘向我的身后。不负众望,我们终于夺得了冠军。
下了马,还来不及去领奖,我就感觉到裤裆里黏糊糊的。钻进了一片高草地里,我解开裤子,见裤裆里白糊糊的一片,不像是尿。白大爷来喊我去领奖。我解开裤子给老白头看。老白头说:这是跑马,你小崽子长成了大男人,回去告诉你爸,鸡巴能有用了。我要喝酒祝贺你,你今天双喜临门。
我很兴奋,这就是跑马。我听大人们互相嘲笑时常说这个词。我操,我长成大男人了。我挥舞马鞭,甩出一串长长的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