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走在路上的士子文人都带着仙气。
就凭腰间一柄三尺剑,身上银丝缎白袍,可就比南安的读书人强千万倍。
马车在路上已经走了两天,按理是应该去鹿鸣港坐船,过漓江到京州的,
但途径龙虎山时却停下了,因为张惊蛰想起哥哥信上说的一句话:“若是不能回,还请替夏至到龙虎山还了那两坛子黄酒”
黄酒本是寻常物,但南安州的黄酒却是稀罕,
酿酒时除了普通的黍米,还会加上一种南安特产的香叶,入口时那叫一个甘醇清香!
赵统领原本是不同意的,毕竟早日护送回京可以少一分风险,还能早点见着自家婆娘。
俗话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徐公公收了黄金,忙还是愿意帮的,便借口久居宫中想见一见龙虎仙山的景象,这才转了马头。
张惊蛰坐在马车里,这几日修行已经摸着门道了,引炁入体已经会了,
毕竟旁边还有个形意境的张之虎在,不懂就问嘛。
之前听哥哥讲起,龙虎山上有个唤作小师叔的朋友,想来应该关系匪浅。
山本名云锦山,相传第一代天师张道陵于此炼九天神丹,丹成而龙虎见,因以山名。
数百年前曾有文人留墨“云气蓬莱近,山阴草树香。御风不知远,仙骨已清凉”,其间场景令人神往。
传言自张道陵丹成起,龙虎山一直被前朝奉为国教,筑天师府领天下道门,香火盛极。
所谓江西龙虎,江东武当,两大道教圣山一南一北隔江相望,分不清谁高谁低。
百年来武当与庙堂走的颇近,再加上几任掌教恰好姓李,一时间朝廷封赏和闻风而动的香客力压龙虎。
行至半山腰,只见长绫绕峰走,清风起裙边,道观神殿延绵接踵,不过香客确实稀疏。
山路上张惊蛰一直小心提着两坛黄酒,张之虎也紧随其后,
两坛还债,两坛送礼,这点礼数还是懂的。
坐在青石板上歇息片刻,看见身后的人还没赶上来,张惊蛰又继续起身。
徐公公体胖,这会估计后悔上山了,还好有赵统领他们架着,不然真怕一脚踩空滚下山去。
踏完六千石阶,张惊蛰深深吸了口气,
天门山巍巍大观尽,八十一道宫庄严肃穆,上清宫旁的合抱古松更是诉说着沧桑。
只是刚沉入这美景,就被一个声音拉了回来。
“这位公子,贫道看你印堂发黑,近来定有凶兆啊!”
“呃...”
张惊蛰放下酒坛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
古松下摆着张桌子,一个面容清瘦,须发斑白的道士坐在树下。
本来应该是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但道袍上那不合时宜的几个破洞却将他从天上拉回了人间。
这类道士可见的多了,南安城之前也来过,但因为算的不准,被城中百姓鞋都打丢了。
“公子星目剑眉,品相俊俏,自然应是有福之人”老道士继续开口。
“编,你继续编,我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凡,夸是没有用的。”
张惊蛰不理睬,提着酒继续往前走。
“公子家中定有新丧,还是骨肉亲朋!”
老道说完,闭着眼睛心中暗数:“一,二,...”
当数到三时嘴角微微上扬,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生意来了!”
“公子大富大贵,可是要算卦?”
老道抓起桌上的一小锭银子,擦了擦塞到袖中,顿时眉开眼笑。
张惊蛰刚在想这肯定是骗子,甚至现在都觉得是骗子,但还是耐不住心中好奇。
算命卜卦的多,但有本事的少,
记得有次过年,府上厨子家女儿丢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最后还是父亲在城中一个枯井中发现的。
外人可能以为是恰巧,但张惊蛰知道不是,因为那天在书房亲眼见到了父亲卜卦。
“道长刚说我印堂发黑,定有凶兆,还请算上一卦”
张惊蛰又拿出一锭更大的银子,不过却没放在桌上,而是在手上抛了抛说道:“若是准,这银子归你”
“好勒”
老道眼神从银子上收回,捻了捻胡须,边唱着词边摇动龟甲中的铜钱。
“坎卦”
不一会卦象就出来了,老道继续唱着:“习坎,有孚,维心亨,行有尚。”
张惊蛰虽然也略懂八卦,但也只是略懂而已,听完将银子放在桌上道:“还请道长明示”
老道听见这话很是受用,再拨开桌上的铜钱道:“公子福泽深厚,有惊无险,这灾难来自水上,但又贵人相助,有惊无险,不必担心”
“呼...”
张惊蛰长舒一口气,心中暗道还好,只是本想问贵人是谁却被止住。
“公子,路上有惊无险是好事,前途可愿意算一算?”老道在桌下颠了颠手中的银子,继续问道。
“麻烦道长了”
张惊蛰报完生辰,又放了一锭银子到桌上,心想“水上的灾祸?那应该就是漓江喽”
“贪狼,破军...”
老道一怔,眼中一道不可察觉的银光闪过,嘴上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今早堂前喜鹊翩飞鸣叫,便知是有客来,你就是夏至的弟弟?”
原本正在等着老道说话的张惊蛰朝四周看去,却发现一个青年道士正站在算命老道旁。
“正是在下”张惊蛰好奇问道:“您是?”
“师兄,别算了”青年道士拍了拍老道的背,吟吟笑道:“你哥经常叫我小师叔”
“拜见小师叔”
张惊蛰立马躬身拜道,原来听哥哥讲过,小师叔是他最好的朋友,现在终于见着了。
“几位施主,我明日再给你们解签”
小师叔见身后跟来几个女施主,依旧是笑吟吟道,只是张惊蛰似乎从她们眼中看到了星星?
不愧是哥哥的挚友...
玉面剑眉,脸上一直挂着吟吟笑意,再配上那温润绵柔的声音,怪不得惹了一路的女施主求解签...
“惊蛰,我们去后山”
终于解完了签,小师叔拉着张惊蛰往后山而去,同时吩咐了几个小道士安顿好张之虎和刚上来的徐公公等人。
后山一个寻常院落,张惊蛰端坐在小师叔拉出的竹椅上,打量着院子。
原来小师叔叫诸葛岚,是老天师的关门弟子。
不过,小师娘......
刚进院子,小师娘一听来了客人,也是喜上眉梢的迎接,只是后面却有些不妙...
“诸葛岚,叫你去王师兄那取一些盐过来,盐呢?”
“路过经房,有几个小辈有疑惑,跟他们讲解了一炷香”
“一炷香,你自己看看去了几炷香,其他时间干嘛去了?”
“呃......路过大殿......有几个女香客求我解签”
“什么?!”
屋内噼里啪啦鸡飞狗跳,张惊蛰如坐针毡,记起了哥哥常说的一句话,
女人都是洪水猛兽...
“夏至哥哥,你来啦”
一个人影扑到怀中,张惊蛰接住一看,是个约摸着六七岁的小女孩。
女孩儿长得可爱,但梳着两个歪歪扭扭的辫子,胖嘟嘟的脸让人忍不住想去捏一下。
只是还没等捏过去,张惊蛰的脸就被捏住了。
“不是夏至哥哥,你就是他常说的那个傻弟弟吧?”
小女孩捏着张惊蛰的脸,左右扯了扯,发现不是想的那个人后大失所望,跳到了地上。
“傻弟弟???”
张惊蛰一脸疑惑的看着前面这个小女孩,心想“哥哥在外就这么称呼我的?”
“六岁还尿床,八岁还玩泥巴...”
小女孩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嘲笑的说着,还很合时宜的批了撇嘴。
“!!!”
张惊蛰心里泪流满面,造孽啊...
“你也是来偷我家枇杷的?”
小女孩走到院角的枇杷树下左右看了看,气鼓鼓的说道:“每年你哥都来偷枇杷,看你也是贼眉鼠眼的”
“...”
想起枫林客栈,现在有知道偷枇杷的事情,
“张夏至,你在外面都干了什么?不仅混吃混喝,还偷人枇杷,而且是个惯偷...”
张惊蛰心中暗骂,不过看见树上那又大又黄的枇杷时,还真不自觉的咽了口酸水。
听到外面的声音,屋内拉扯的两人也是走了出来。
只是小师叔现在却有些惨不忍睹...
原本整齐的头发此时乱如鸟窝,簪子也是不见了踪影,只是脸上虽然有红痕,但依旧是笑吟吟的。
倒是小师娘却没多大变化,见到女儿更是温柔贤淑的走近捏了捏脸
张惊蛰目睹了全程,只觉后背有些发凉...
再次记起哥哥的那句话:女人都是洪水猛兽,眼前这位更是佼佼者。
晚上张惊蛰与小师叔一家用过饭,又拉了几张竹椅坐在院子里。
当然这饭也是小师叔做的...
明月当空,山林寂静。
张惊蛰终是忍不住道:“小师叔,我哥......”
“我知道”
一个枇杷入口,满酸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