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三爷倏地转头瞪眼,怒道:“你放肆呀你!” 这是他心里不能触碰的逆鳞,无论是谁,但凡提到把柄二字,都会让他忍不住想到三十年前的事情,他心里的愧疚会无限度的增长,那种负罪感就会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李云锦也知道自己说错话了,顿时有点语无伦次,试图解释什么。李三爷既恼怒又心惊,根本不容李云锦说话的空,指着面前的地面怒道:“跪下,你给我跪下!” 李云锦老老实实地转过身子走到堂中跪下,即使他大字不识一个,即使他只是一个粗人,即使他的性子顽劣甚至接近残暴,但他首先是一名李氏子孙。身为李氏子孙,孝为先。李云锦也不例外,他谁都不惧,唯有李三爷能够治得了他。 “你有什么恨,你有什么怨,都给我嚼碎了咽到肚子里去。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在提,我也再不想听到。”李三爷低声咆哮着,这是动了真气儿了。 李云锦虽然心有不满,但此刻父亲勃然大怒之时,不是他胡搅蛮缠的时机,便忍气吞声了下来。 李三爷训斥过了李云锦,又询问李云睿的意思。这件事情,李云睿的想法才是李三爷最重视的。
倘若李云睿不愿去前李家道歉,那么他就是豁出去这张老脸,也要维护李云睿;可若是李云睿自己觉得可去,那更好。 李云睿认真地回答:“爹,前几天祠堂议事之时,孩儿是有几句话无意中伤害到了世昌叔的自尊,有言语不当之过。既然有错,我倒是觉得,应该去向世昌叔认错。” 李三爷感动至极,知道这是李云睿在给自己找台阶下,是为了开垦祠山才如此委屈求全。他鼻头有点酸,眼眶也有些红,在李云睿的面前来回踱步了几次,方才停下,欣慰的开口:“好,爹依你。敢作敢当,是我们后李家的风范。” 李云锦跪在原地瞥了他们一眼,心中不满之情更为严重。 事情定在了第二天,李云锦不知道跑哪儿去喝闷酒去了,李三爷自由自己的打发,李云睿则回房继续读书。为了下半年的大考,他可是费劲了苦心。这是李三爷一生的梦想,如今成为了他这辈子的愿望,他一定要实现不可。 转眼间,又是华灯初上。 李云睿手持书卷,苦心钻研。不知不觉,忘了时间。 门口出现一亭亭玉立的女子,内着鸭蛋青色斜襟长裙,外罩淡青色滚藕紫色边的阔袖对襟长衫,衣衫在胸下打了个花扣,两襟下摆开着高高的叉,露出里面鸭蛋青的长裙一摆来。
她有着一张可爱的圆脸,大大的眼睛下,因为近段日子的操劳,已经略微有点黑眼圈,却难掩她的美丽。小巧可爱的鼻子下,那口娇艳红唇散发着光芒一样,让人无法移开视线。她的眉毛细而弯,却不浓,只是淡淡的两道,若不画眉,很难看得清楚。可画过之后,瞬间使她整个人的气质都提升起来,与平日几乎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李云睿从来不知道,只是一处不起眼的眉毛,竟然就能让整个人不一样了。他看着从门口走进来,手里端着食盘的李翠娥,第一次认真地去观察她到底长着一副什么模样。 “汤好了,来喝点吧。”李翠娥依旧每天耐心地等候,准备各种补身子的食材,怕李云睿苦读圣书,熬坏了身子。 照旧把汤放在桌子的一角,李翠娥却并未如往常一样离开,而是在李云睿对面的椅子坐了下来,看着李云睿温柔的笑着。 在她视线的注视下,李云睿也无法认真读下去。何况,两人不管怎么说已经成亲了,是夫妻、是一家人,到现在还像陌生人一样,都没好好说上两句话。 李云睿心中也觉得愧对了李翠娥,便干脆放下书来,想和她随便说点什么。恰好见她笑了出来,便忍不住问:“你笑什么?” “想笑,那就笑了呗。
”李翠娥露出可爱的表情,看着李云睿的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慕和痴迷。 李云睿有些别扭地扭了一下身子:“哦?那有什么高兴的事情吗?” 或许,两人便可以以此为开始,慢慢缓解一下彼此之间的关系吧。李云睿心想。 李翠娥故作认真思考,然后回答:“我呀,因为我嫁了一个好丈夫而感到高兴!” 这个回答令李云睿有些吃惊。他自认自己或许是个好儿子、好兄弟,却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丈夫。成亲之后,两人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他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不过。李翠娥说出这样的话来,又明显是发自内心的高兴,而不是面上故弄玄虚来骗他,这到让他想弄清楚自己怎么能算得上是一个好丈夫。 “我算是一个好丈夫?”他惊愕地问着。 “当然是!”李翠娥毫不犹豫地回答,声音盖过了他的。似乎想用大声来证明她所说的话有多么的认真,多么的准确。可说完了,又觉得自己一个妇人身份,如此大声讲话,实在有失身份,忍不住低下头去,有些尴尬。 李云睿见她小女子娇态,忍俊不止。他等她臊过了,才问:“那你说说,我到底怎么个好法?” 他想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好。
想知道,如果他和心中的那个她在一起,是否能够做到她认为的好丈夫。 李翠娥歪着头,手肘撑在桌面,单手托着下巴:“嗯——以前,我读过一本书,里面说过:‘一个人能看出别人的错误,谁都做得到,这只是平常人;一个人能够看出自己的错误,并且偷偷改正,这是一个聪明人;一个人能够看出自己的错误,并且改正,而且还能当众赔礼道歉,那就是个圣人。’你说,这样的人好不好啊?” 李云睿一口口地喝着汤,仿佛今晚的汤做的也比平时有滋味。以前喝的到底是什么味道的,他似乎连想都想不起来了。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汤匙,李云睿点头:“好,这本书说的真的不错。” 他放下汤碗,看着李翠娥:“不过,翠娥,你不会真把我当圣人了吧。” 李翠娥眼中爱慕更浓上几分,他今夜如此温和,是从来没有过的。记忆中,他只对另外一个女子露出过如此的表情,展现过如此的耐心。如今,她做到了,她付出的一切都将开始得到回报了。 “明天,你主动向掌祠人当面认错,那你就是个圣人!” 李云睿眼看李翠娥因为几句话就对自己痴迷成这样,竟然把自己当成圣人,顿时心说不好。
他赶紧清醒一下,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如此靠近,而且他还牵着她的手。李云睿一阵心惊,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如此这样?是今夜的汤有问题,还是那月色与平日不同? 李云睿唯恐李翠娥对自己痴迷更深,连忙说:“你千万不要把我想的那么好。我之所以去道歉,不是什么圣人,而是为了家族利益。我不但不是圣人,而且还是一个自私的人。” 李翠娥低垂下眼帘,不知是因为失望还是看穿了李云睿的心思。 李云睿只觉得李翠娥嫁过来实在有些委屈。自己只能给她以兄长般的关怀,却无法给她男女之间的****。 “这些天,委屈你了……” 日出日落,花开花落。 一夜时间,是那么快便过去了。李大爷起个大早,连外套都来不及穿,便持着折扇在院子里转了起来。 德胜在院子里忙碌地清扫着,李云岫依旧跨坐在门槛上,手捧诗书大声朗读着。这些都不能打扰到李大爷,他不时视线扫向大门口,心里颇有期待和焦急。他无法肯定后李家是否会来人和他道歉。 所有的人都在忙碌着,香草顾着李云清和秀娘的房间里的卫生,菡笑帮着德胜婆子在厨房里,就连秀娘也忙着为李云清煎药。药一煎好,赶紧趁热端去给李云清。 “云清,吃药了。” 宅子里唯一清闲的,便是李云清了。
他像一个赋闲在家无所事事的老爷一样,端坐在椅子上,看着香草在屋内忙碌着,听着李云岫朗读诗书的声音。见秀娘端着药出现在自己面前,顿时面有不悦,不等秀娘话说完,腾地一下站起来,大声吼着:“端走,端走!从今以后我再也不想吃药了。” 秀娘锲而不舍地绕到他的身前,手里端着药碗,劝着他:“云清,郎中说这药得坚持吃半年才会有效的。” 李云清一拧身子,指着那碗药:“这药要是管用的话,早就管用了。反正我是不吃了!” 秀娘百般劝说着,可李云清就是不理。
过了好久,他总算缓和了口气,看着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女子,耐着性子说:“秀娘,这药我真的不想再吃了,我求求你,以后不要再让我吃药了。” 秀娘也不想让他吃药,每次一提到吃药,两人总会吵架闹得不愉快。但是人有病了就要医治,这吃药便是医治的办法,她也颇多无奈。 她尚且要说什么,可李云清唯一的耐心已经被磨光了,干脆大嚷着说自己不想治病了,这病以后都不打算治了,就让他这么下去吧。 秀娘深色复杂地看着李云清踏出房门的背影,心里委屈的很。但李云清是为了救她才会这样,无论如何她都要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帮助李云清,让他好起来才是。 擦干眼泪,秀娘心中暗暗为自己打气。她能做到,也一定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