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那是一天星期日的早晨,老天爷就跟烂了尿泡似的,霏霏细雨,还在揪心的飘洒着,
“都快落了一个星期的雨了!”
刚满七岁的冯雨云,心里埋怨着,嘴里嘟囔着。
她戴着一只棕丝斗笠,端着一脸盆脏衣服,独自一人去离家两百来米远的井边搓洗。
妈妈伤风感冒,头痛、咳嗽、发烧都有好几天了,爸爸外出做工又不在家。妈妈虽去了一趟村赤脚医生那里,开了一些药吃了,但还是不怎么管用,烧是退了一些,但咳嗽依然,头重脚轻,昏昏沉沉。邻居家的田阿姨,也来家里帮妈妈刮痧、扯痧,全身都布满了一条一条的,跟用鞭子抽打了似的紫黑色斜纹形状,看着怪吓人,挺可怜的!
那种痛,冯雨云不只一次地经历过,尝到过。
每次自己感冒发烧了,妈妈为了节省钱,不带她去医生那里诊治,而是把冯雨云抱在自己的膝盖上,一只手把她按住,另一只手就在她的颈上,背上,甚至肚子上,胸脯上用力地扯痧,或用一个旧铜钱从上到下用力地刮痧。
那种痛,如刀割一般,锥心之痛。
冯雨云痛得“妈,好痛!我不要扯痧,刮痧了,好吗?”,拚命哭喊;拚命哀求;拚命挣扎……
妈妈累了,累得气喘吁吁;累得满头大汗。于是,她就对冯雨云好言好语相劝:
“我的乖女儿,你别哭别喊了,别乱动了,痧刮出来了,扯出来了,痛一阵子,病就好了,你明天就可以去学校上学了……”
冯雨云哪还听得进这些哄小孩的话呢?疼痛得连命都没有了,于是,又哭爹叫娘的大喊,又拚命地挣扎……
妈妈没有了法子,于是,就大声地叫来爸爸帮忙,
“把她的一双手和一双脚按住,痧一定要刮出来,扯出来,否则,越拖越深,那就麻烦大了!”
妈妈一边说,就一边更是使劲地在冯雨云的背上或颈上刮了……
冯雨云嗓子都哭哑了。
“算了吧!带她去医生那里吃药打针好了!”
按着冯雨云的爸爸不再忍心目睹眼前的惨状,阻止妈妈道。
“吃药打针哪有扯痧、刮痧这法子管用!你爱女儿,疼女儿,心痛女儿,就是害女儿!”
一句话,把爸爸的话顶了回去。
无奈,爸爸只好默不作声地充当妈妈的帮凶,让妈妈继续在冯雨云身上实施传统的手法刮痧、扯痧……
当然,这土法子管用还真是管用,痧一刮,一扯,痛得大汗淋漓,全身的毛细孔通气了,伤风感冒也就好了。
……
可妈妈这一次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呢?药也吃了,痧也刮了,扯了,但伤风感冒还是没有完全治癒。
妈妈端着一盆换下来的脏衣服,冒着雨要去井边洗,被冯雨云夺了过来。
“妈,你感冒还没好,再冒雨去洗衣服,再经风吹雨淋,感冒不是更加严重了!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交给我去洗吧?”
“你去洗?会洗得干净吗?我还是不放心!”
妈妈不想让雨云去洗,所以,就故意找理由,说雨云洗不干净。
“我保证洗得干干净净的!”
冯雨云说着,就把妈妈手里端着的一盆衣服抢了过来。
“外面路滑,你小心跌倒!”
妈妈望着走进在细雨中冯雨云的背影叮嘱着。
“知道了!妈!你放心进屋去吧!”
冯雨云来到井边时,一个人都没有。
平时,井边洗衣服,或洗菜,或挑水,来来往往的人都是挺多,挺热闹的。因为大家都很忙,只有趁洗衣服或洗菜的时间,女人们才可以聚集在一起,张家长,李家短的闲聊,还可以说一些女人的私密话……
这是两个村子,共计四十来户人家,两百多人口共用洗衣服,洗菜,挑水吃的地方。一共有三口方井,成“品”形排列,大前年两个村子的人共同出钱出力,用石头和水泥砌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最上面的那口井就是用来挑水回去吃的,下面排列的两口井,左边的那口是用来洗衣服的,右边的那口是用来洗菜的。
泉水从最上方的那口井里的泉眼里涌出来,再通过两个出水口分别流进左右两口井里,再从两口井里的出水口流进下面的一条小溪沟里,顺着小溪沟再流进下面的一个大塘里。
井不深,都是一米左右深的样子,但水清澈见底,也能照出人的倒影来。
冯雨云蹲下来就洗衣服,洗着洗着,罗英就来了,她也是来洗衣服的。
两人互不搭理,都装作从来就不认识过,各占一方,各洗各的衣服。
还好,泉水流淌的声音和小溪里几只鸭子在嬉戏“嘎嘎嘎”的声音才打破这沉闷的尴尬。
冯雨云洗了近半个多小时,就那样蹲着搓洗,将盆子里的衣服搓洗了两遍之后,就准备站起身来回去了。
也许是蹲久了的原因,两只脚麻木了;也许是营养不良的原因,头发晕,眼发黑,“扑嗵”一声,冯雨云就扎进洗衣井里了。
冯雨云呛了几口水,从头到脚湿漉漉的,她拚命的挣扎着从井里爬上来,可几次的努力都失败了。
冯雨云睁大着惶恐和求救的眼神,可唯一一个在井边洗衣服,能救自己的姨妈,自冯雨云掉落井里的那一刻起,就像逃避瘟神一般的逃离开了,跑得远远的,幸灾乐祸的看着冯雨云在井里翻滚和攀爬。
冯雨云冻得全身发抖,双手死死的抓住井沿的水泥板,不让自己沉下去……
来挑水的李叔,远远的就看见有人在洗衣井里挣扎,知道有人落井了,他把肩上担着的两只铁皮水桶往地上一放,就往水井快步跑来,二话没说,伸出双手,就把冯雨云从井里拉了上来。
冯雨云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小小的身子像筛糠似的颤抖着,失魂落魄的眼神紧张地望着李叔。
“别怕,叔叔先抱你回去!”
……
冯雨云回忆着小时候那一次恐怖和绝望的情景,再面对着这样一个见死不救,铁石心肠的毒妇姨妈,恨不能现在就拨掉她的输液管,也恨不能掐住她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