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书房里,此刻只有书籍被翻阅过的沙沙声。一只精致的小鼎此时正被烧的通红,鼎中的热气随之弥漫了整间书房。
转眼间那小鼎就被一只修长的指尖拎起,倒入到一旁早就准备好的茶壶里。
茶壶里已放置了上好的细茶,此时随着滚烫的开水一加入,那股子属于细茶特有的清香,就浅浅的盈满了整个书房。
连在地上跪了许久的暗卫,此刻也被这清香熏的有些走了神。
“秦墨已经到了幽州么?”书桌后的男子,背对暗卫,逆光而立。他将泡好的清茶置于唇边,轻轻的押了一口后,这才缓慢出声道。
暗卫点头:“我们的人一路跟着他北上,他的车驾在今日凌晨时分进入幽州城,谢谦亲自相迎。”
“是么——”明显带着质疑的口气,不知是怀疑暗卫的消息,还是在怀疑秦墨的动机。
暗卫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主子向来多疑,对于他的质疑,从未觉得奇怪。
“那夜他们从彩蝶轩离开后,确定从未在视线里消失过么?”像是突然间想起了什么,他托着茶盏的长指一僵,有什么东西在他心里一闪而逝,快的让他根本抓不住。
“是的,当夜一共七人守在附近,秦墨的马车出城后,我们仍留了两个暗桩,天明前里里外外地搜索了数次,才确定离开。”
又是长久的沉默。
满室的清香淡去不少之后,这看不清面容的男子才又重新开口道:“这事处处透着诡异,远不是看上去的这般简单......如此看来,我要亲自去会一会这局中人,才能安心。”
男子将手中早已凉透的茶盏放下,无意识的转动了尾指处的骨戒,直到磨到一个令人舒服的角度之后,这才停了下来。
他望了一眼在窗外跪了整夜的倩影,语调里含着几分的无奈:“素问的身份已经曝光,彩蝶轩也就没了存在的必要......做的干净点,毕竟跟了我好些年,给他们个痛快吧。”
暗卫眼底闪过不忍,但是很快就被掩饰了过去。磕下一个头,毫不迟疑,转身就消失在了书房的一角。
男子对于暗卫的消失丝毫不介意,他的视线一直定定的盯在窗外的身影上。
许是因为长时间的跪姿,这身影此刻看上去有些微微摇晃。
不是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的视线才终于收了回来,继续翻阅着手中的书本。素问的曝光,是他意料之内的事情,虽然没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但是他并不觉得可惜或是意外。
对于她,他还有更好、更有价值的安排.......
帝宫,御书房。
宽敞的偏厅里,灯火辉煌。
极目望去一眼看不到头的书柜上,塞的满满当当的全是书籍和各种大小不一的古琴。
在书架的一角处,建有一个极其精致的小水池,哗哗的水声和香炉里生出的淡烟,将这个极尽了人文气息的厅堂又衬出了些许的仙气。
水池边站着一个男子。
他体态修长,身姿挺拔。肩上系了一件偏薄的浅蓝色落地大氅,因是背光而立,让人看不清他的五官,却丝毫不影响他通身清贵的气质。
他稍一弯腰,大氅就打着圈似的,落在他的脚边,像是盛开中的雪莲,为他一身的清贵更增添了这世间难见的高洁之色。
他的视线缓慢地扫过巍峨壮观的书柜,然后停在了一架通体乌黑且透亮的古琴上。
似是无比心动,又好像担心自己冒然出手触碰,会弄脏了这世间难得一见的极品一样,他从大氅里伸出来一只白到透明的手,虚抚过琴弦上方,却一直不肯在琴身上落下。
思想斗争了很久,他还是屈服于内心的渴望,那只悬了很久的手,最终还是落了下来。
不过片刻,几个简单的琴音就悠悠扬扬的传来,那琴音平静宜心,淡薄无争,绝尘脱俗。
“渊亲王……是渊亲王在弹琴。”琴声传出,在这御书房伺候的宫人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匆匆撇开,眼中是一份无法隐藏的是欣喜与激动。
说起渊亲王,那可曾是他们南晋最俊美的男人啊。哪怕如今已年近四十,但因长久的纵情山水和诗画,不操心不问政又无欲无求,那样貌如今看上去顶多是三十而立的状态。
仍旧是一眼就能让人看的脸红心跳。
渊亲王是先帝如今在世唯一的兄弟了。他的传说,不仅仅是因为他显赫的身份和脱俗的容颜,更多的是对于已故王妃的痴情和专一。
十多年前,渊亲王与镇北将军府的嫡小姐大婚后,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无比,一时间成为了一段朝堂内外的佳话。
可惜的是这段佳话仅仅维持了一年的时间。
渊亲王妃生产当日不幸遭遇难产。一天一夜后,她带着腹中的一对胎儿下了黄泉。
渊亲王自此失踪了数年,甚至一度有传言他早已随着王妃去了。
直到三年前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久未露面的渊亲王才又重新出现在这帝京城。
只是偌大的渊亲王府中,却再也未见过任何女子的身影。
回归朝堂之后,他仍旧无心于政治。整日除了纵情于山川江河,就是将心思都用在了对古琴的研究上。
——听闻,已故的王妃生前就有收集各类古琴的爱好。
如今,除了每年像是祭祖这般的大日子之外,朝臣们几乎鲜少能见到这位王爷的踪迹。
“听闻七叔进宫,朕还有些不敢相信呢!从上次祭祖到现在,朕好像有快半年未见过七叔了,您这般突然进宫倒是让朕有些受宠若惊呢。”
来人身上依然是一袭明黄色的龙袍,随着他的走动,却在阳光下闪烁着如同流云的暗纹。头上的玉冠和腰间的玉佩都是上等的美玉,它们看起来像是由同一块玉石制成,这种低调的奢华自然属于当今圣上颜煜。
渊亲王颜渊见颜煜从偏殿走出,迅速抬手就止了琴音,一撩大氅,单膝及地,他行了一个标准的君臣礼后,这才开口说道:“臣颜渊叩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颜煜一步上前,虚扶了一把,桃花眼里满是细碎的笑意:“七叔快起!”
有宫人上前将颜渊身上的大氅脱下,又在一旁的小案上放下茶具,这才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颜煜落坐,轻押了一品茶后,给他递了一个请的手势,颜渊一敛广袖,毕恭毕敬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久未见面,七叔看起来气色很好,风采依旧啊。”颜煜放下手中的白瓷茶盏,桃花眼微扬,唇角勾起了一抹令人动容的弧度。
“陛下谬赞!如今我南晋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对内无需担心百姓是否疾苦,对外也无需担心边疆是否安稳。臣惯会偷懒耍滑,又不知操心为何物,自然气血两旺,精力充足。”
颜渊这番话,句句真诚,字字用心。连每个标点符号都用的似乎是恰到好处。
话音未落,颜煜的眉梢眼角就已带上了令人心醉的愉悦,“七叔这话说的倒是让朕又羡慕了几分。如朕这般年纪,本该是肆意玩乐、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年纪,如今却命苦地被压上了江山社稷的重任,到底是七叔福泽深厚呐。”
颜渊闻言,眼眸中的笑意更深了几分,“臣本无心于庙堂,对于这江山社稷,更无半点建树,自然就以游历四方为人生一大幸事。而皇上生来为龙,理应是这万里江山的主人,自然也要肩负着这兴盛祖宗基业的重责。陛下与臣,不过是各司其职罢了,陛下又何来羡慕一说?”
颜煜悠悠的叹了一口气,弯起的桃花眼里仍旧有些许无法释怀的遗憾。
“臣近日偶然间得到了一副字画,想来或许能弥补陛下心间的某些遗憾,这才破例进宫见驾。”颜渊一边说着,一边从近侍的手中接过一个长方形的画盒。他望向画盒的神情柔情似水,眉眼间之前一直轻笼的淡淡薄雾,此时也似乎退却了不少。
见颜渊这般的慎重,颜煜也没假手于人,亲手接过画盒,语气里也含着几分的期待,“哦,是么?什么样的名画能劳七叔亲自来送?”
手中的画盒,是用上好的金丝楠木铸造而成。双龙戏珠的图样在盒面上栩栩如生,尤其是双龙的神态,像是会随时都能起飞一般的活灵活现。
只是一个画盒都这般巧压天工,那里面的画......
他兴趣盎然的拉开画盒的机关,却在颜渊看不到的死角里,桃花眼里闪过一丝玩味和复杂。
只是很快就被掩去。
一副卷轴静悄悄地被顶级红绸包裹着。
有宫人上前,将卷轴缓缓地打开:一只正在林中奔跑的梅花鹿跃然于纸上。整个画面不过寥寥数笔,却将这只鹿在飞奔时的体态描绘的淋漓尽致。仔细看去,这副画的重点并不在这只飞奔的鹿身上,而是在于它脚下那绵延了万里的江山和葱郁茂密的山林。
颜煜狭长的桃花眼眯了眯,认真地分辨了一下画作一角处的印章,这才有些微颤的开口道:“七叔,这,这难道是......”
开口的声音里满是不可置信和欣喜若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