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州,安西侯府。
最近安西侯府的当家人白世忠,感觉很是忧愁。
尤其是看到眼前这一片混乱的堂厅,他的这种感觉更甚了几分。
不久前,他才将一个不怎么出彩的庶女‘费尽心思’地给嫁了出去。
可谁能想到,就在大婚当夜,这个苦命的女儿,竟是随着夫家上下四十七口一起,命丧大火。
他倒是没有多心疼那个没见过几面的庶女,只是觉得这事有些晦气罢了。
然后,他还没来得及伤心两天,府上众多姨娘中的一位,似乎是追随着女儿的脚步,也跟着在女儿未出阁前的寝室里自焚而亡。
得,这回又要假装伤心两天了。
姨娘么,没了也就没了。也不用进祖坟,一口薄棺,就能草草了事。
本想能过两天太平日子了,天却不遂人愿。今天一早门房前来禀告:萧州沈家的‘表小姐’千里迢迢的来投亲了。
随着这‘表小姐’来的还有一封让他无比上火的手书一封。
手书倒是言辞诚恳,措词用心。
话里话外的意思无非就是希望自己能看在已故姐姐的面子上,照顾一下这个亲外甥女。
‘前姐夫’已另娶,新妻与女儿之间因各种摩擦,早已水火不容,自己万般无奈之下,只能盼望他这个舅舅能帮忙一二。姑娘早些年前就已定好了亲事,很快就能直接送嫁,不会打扰太久。然后巴拉巴拉,这般这般,那般那般的。
如果仅是这样,白世忠也不至于这般火大。只是最可恶的是,这封信里还隐密的提到了一些沉年旧事。
这些沉年旧事,白世忠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更何况这般赤裸裸的情景再现?
这根本就是赤裸裸的威胁!
但是他能拒绝么?
显然不能。
白家当年可是靠着姐夫发的家。
沈家极其善于经商,虽未有官职在身,但是经过了几代人的积累,如今的沈家,已经是萧州首屈一指的大富之家了。
这些年他白家所有的产业,置下的庄子,铺子,田地,有一大半都是他姐姐出嫁后送回来的各种救济。近十年来,随着白世忠羽翼的日渐丰满,沈家对于他而言,越来越无用。
尤其是近五年,两家几乎断了联系。就连几年前姐姐因病去逝,他都是隔了半年才收到的消息。
想到去逝的姐姐,他难看的脸色终于缓和了几分。
姐姐不管是出嫁前,还是出嫁后,对于自己都是多方照拂。如今她唯一的女儿被继母不喜......
他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这个姑娘。
算了,也懒得再计较太多,不过是多添了一副碗筷罢了。
但是,‘感恩’的心,可不是人人都有的。
于是,当白府的‘表小姐’沈念安抱着包袱,站在这堂厅时,便见到堂中众多丫鬟婆子虎视眈眈地注视着她。
‘表小姐’远比一般女子来得高,但是因身材纤细有度又恰到好处,依旧带着几分曲线美。五官倒是精致绝伦,尤其是那双黑到发亮的凤眸,扑闪间自带着几分天真懵懂的可爱。
就是......这‘表小姐’在家是长期遭受虐待么?这一脸的深青灰,怎么看都像是重度的营养不良似的。
大厅里或站或坐的,哪一个不是在后宅浸润多年修炼成精的?她这么一副饱受摧残的模样,不用联想,就能猜到她这些年里被那个继母照顾的有多‘好’了。
还是正经嫡女呢,真窝囊!
众人心底再次免费赠送给沈念安一枚超级有逼格的白眼。
沈念安却丝毫不为所动,仍是笑意盈盈得注视着大厅正中,威仪而坐的那一男一女。
那男的年纪四十多岁,五短身材,肥胖异常,坐在椅子上就像是一个成了精的海绵宝宝。他的脸和肩膀几乎是无缝衔接,绿豆一般大小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算计,眼底更是暗青一片。只需一眼,沈念安能猜到了这肥仔的夜生活,一定是‘丰富’又‘多彩’了。
那女的,妇人打扮,美艳妩媚,与白世忠坐在一起,倒有些鲜花插在那啥上的感觉,能看得出这女人出身显贵,通身的气派不容小觑,只是她看沈念安的眼神,带着不经意的藐视,那样的高高在上,仿佛神明俯视着尔等凡人蝼蚁。
这样的藐视.....沈念安漂亮的凤眸眯了眯,唇角的笑意更明亮了几分。
穿越一场,如果没碰上那么一两个不开眼的妇女,那岂不是遗憾中的遗憾?
想到穿越,沈念安突然就感觉自己命运坎坷。
女扮男装的混进戒备森严的九卿府,还没个什么建树呢,就被那个一脸‘妖孽’的秦大人给指派到这安西侯府里,配合他玩一出‘男扮女装’的戏码,来探察属于这内宅中的一些隐密。
这样频繁的‘性别转换’,真的好么?
时间久了,自己会不会错乱?
会不会哪天醒来后,忘记自己究竟是谁了?
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莫名地就涌了上来。
那妇人见这姑娘似乎丝毫没看到自己眼里的不待见,噗嗤一声,帕子掩着嘴笑得花枝乱颤,笑了好一会儿,这才直了腰说道:“老爷,这位小姑娘可说是您的外甥女呢,可妾身瞧着,怎么一点沈家的风骨都没有呢?您说,她该不会是个骗子吧?”
妇人的这番话,还有那脸上的笑意,使得厅中的丫鬟嬷嬷们都忍俊不禁,瞧着沈念安都嘻嘻笑了起来,眼中尽显揶揄。
在这充满恶意的一片笑声中,沈念安终于回过了神。
她的目光从厅堂中一扫而过,最终落在了那妇人的脸上:下马威么?
第一次上门就要在下人面前将她的脸面踩到地上,这位继室果然不是个省油的灯!既然如此,那可就别怪小爷不客气了!
众人的哄笑中,沈念安依旧面不改色地站在厅中。她没有恼羞成怒,只是异常平静地注视着另一边的白世忠。看得出这位也不是很喜欢自己啊。也是,谁家会喜欢一个莫名其妙多出来的‘外甥女’的?
那妇人察言观色,见着当家的老爷似乎也是心怀不满,心里头又多了几分计较。
“老爷,虽说妾身从未见过大姐的女儿,但见这位姑娘跟老爷好像也有几分相似,更何况我们不是还有她父亲的手书么,想来也不会有假。不过既然她父亲都不想养她了,想来咱们白府却不能罔顾人伦,对吧。”
提到手书,白世忠只得把厌恶的神色收敛一些,但仍然没有好气地对站在厅中的沈念安斥喝道:“傻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来拜见你舅母?”
罔顾人伦?
好!很好!
马上就让你知道你家的人伦,是怎么被小爷给罔顾了的!
沈念安黑眼珠滴溜溜地转了一圈,眼圈突地一红,抱着包袱突然冲到堂厅的正门处,双膝一弯,砰的一声,重重的跪在了门槛处,这才大声哭喊道:“舅母啊,你死了这么久念安都没能来祭拜,实在是念安不孝啊!舅母啊!您死得好惨啊!您死得好冤啊!您怎么这么年轻就死于非命了呢……”
那高上云霄的尖锐嗓音一出来,将堂中人,尤其是那妇人震得不轻。
她明明还好端端地活着,这死丫头竟然张嘴就哭丧,张口闭口就喊她死得惨,这分明……这分明是在诅咒她!咒她早早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