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在老严出事后那半年里,苏盛行从肖子涵的眼里读出了另一种情绪,也把对他的印象从坚强变为了逞强。
梅嫂常和他说起肖子涵喜欢的东西,其实……和同龄人的差不多,肖子涵看上去也和同龄人一样,他本来就该是一个正常人。
肖子涵有超越同龄人的坚强勇敢,有成年人难以企及的成熟思维方式。
但这并不是好事,某些异样的情绪持续久了,就是不自量力的逞强。
明明心上只有一层碎冰紧紧包裹着内里的脆弱。
斐乐听到这里,眼中是无限心疼和同情,她明白,她了解的,苏盛行知道的,可能只是肖子涵展现出的万分之一。
就和那晚的南晴一样……
她抹去眼角的泪水,“后来呢?”
苏盛行勉强勾起一抹浅笑,“后来……我就一直陪在先生身边从未离开过,不知不觉已经十年了……”
斐乐深深看向屋内。
苏盛行郑重其事道,“那时我承诺先生‘知遇之恩,烙心铭记’。”
他几乎都做到了。
苏盛行和斐乐同时看向远方的天,血橙色的夕阳映红满天,最美不过佳人,沉醉不过黄昏。
……
肖子涵左手握着笔拿了两三张纸看起来。
南晴正在旁边偷瞄他。
他刚好把竖着看的纸拿向一侧,抬眼和南晴视线相合。
她默默向他身后看去,想找些什么掩饰过去,结果什么也没有。
“我给你勾出来的这些,你看看。”肖子涵放下笔,把纸递过去。
南晴接过来看,他很细心做了标注,写出了每种设计所用的方式和需要的时间。
她面上一片宁静,心中激起层层涟漪。
不愧是她喜欢的男孩,真的太聪明,太细心了。
她俏笑抬眸,“你最推荐哪种?”
他没注意南晴笑了,偏头凭记忆回想了下,南晴先他一步拿起桌上的笔,仍留有他手心的余温,礼貌地把笔尖朝着她自己,递过去,“你圈出来吧。”
南晴递过去的是他右手接的位置,肖子涵低头看了眼,微笑着握紧,“好。”
“我推荐的是这个……”他边说边圈,然后往南晴坐的位置慢慢靠近,“你看,这个用的是现代主义设计,在落星居原来的基础上做修改比较方便。”
南晴没听,在观赏肖子涵好看的侧颜,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长得比一般女孩子还好看的男孩。
“修建所用的时间也少。”他从凌乱摆放的纸张中抬起头。
两人视线交织。
那双棕瞳抬头的瞬间微显暗淡。
肖子涵见南晴又没在听,深吸口气,“你问我的,结果你自己倒不听了。”
“我……”她心慌意乱,她太容易走神了,尤其离肖子涵那么近的时候。
他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和讲解,一只手暗暗握成拳。
“算了,我让苏盛行去处理,你先坐着休息下。”肖子涵刚起身就走得飞快。
他推门走了出去,南晴无言目送他的背影再一次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肖子涵到了门外,回身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呼吸都差点噎住,他心底激起千层浪,面上维持着平和,却早已红了脸。
南晴怕是不知道,她装傻发愣的时候有多可爱。
肖子涵缓过神,转身微眯起眼看去。
果不其然,苏盛行又搁那撩妹呢。
他嗓音提高了两度,“苏盛行!”
“哎,哎我在,哥!”
肖子涵拿着文件的手腕一伸,另一手的指尖轻敲腕上的表。
苏盛行心领会意。
……
快入秋了,自北国吹来的风即将把压积了整个夏日的烦躁气息一扫而光。
肖子涵站在天台上,惬意地俯视群楼。
“呼……”他深深呼出口气,下意识要去摸口袋里的烟盒。
一只手从身后伸过来,直接挡在口袋上。
肖子涵顿了下,“还挺准时。”
苏盛行走到月光照耀之下的栏杆边上,厚着脸皮道,“我一向很准时。”
“少来。”月光稀疏,看不清肖子涵是不是笑了下,平静的嗓音慢慢自左边传来,“你哪次不迟到?”
“所以您每次都会在计划表上的时间之上让我再提前一小时到达。”苏盛行咧齿肆笑。
肖子涵轻哼,“结果还是一点用都没有,要不是你能力强,秘书长的位置也轮不到你。”
苏盛行打趣道,“可是您身边信任的得力助手也不过就是我们几个,十年了,一个人都没来过。”
从前肖子涵忙着晟风集团上市的事务,不仅没时间,也不愿意交朋友,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晟风,今天的肖总。
他最大的优点就是什么纨绔子弟的坏毛病他一个都没有。
从小,事情自己处理、房子自己设计、钱自己赚、家务也会做。
后来,会打架、会喝酒、会抽烟。
唯一难过的一点就是……
高处不胜寒。
无边无际的孤独也得自己扛。
其实,他从前走路带风,行事高调,性格张扬。
连眼角都是桀骜不驯的狂傲,眉梢是肆意跌宕的潇洒。
只是从满鲁克的战场上回来就变了……
总有人说,小时候怕鬼,长大后怕人。
因为鬼只是面容狰狞,而人心难测。
他害怕见人,所以没什么朋友。
十多年熬过的日日夜夜,那些无穷尽孤独的黑暗更是教会他——有些路,摔得头破血流只能自己走;有些事恨得咬牙切齿,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肖子涵不是没有恨过,而是比起恨,他已然庆幸活着了。
“活着。”便是全部的解释,最好的解释。
苏盛行很高兴地笑着,“先生遇到南小姐真好。”
肖子涵愣住了,南晴……那么好的南晴……怎么就觉得人间不值得了?
他每每想起南晴捂着胸口痛哭哀嚎的样子,心脏就似被一把尖锐锋利的锥子狠狠扎上,拔下来,再扎……
反反复复锥心刺骨的疼痛,真是比残断流血的骨肉还要痛得刻骨铭心。
自从那天两人袒露心声,大吵一架过后,肖子涵更加确定了一个一直存在他脑中的理智清醒的念头——“放南晴走。”
她是个人,既不是肖子涵初了解她时简历上那些机械的文字,更不是被洛惜灵随意安排的一样东西。
她是个人,人有自由。
他在军队的时候,不也是期盼逃离,向往自由吗。
这个想法在他高烧醒来之后就一直存在了,所以他醒来时见到南晴还在他是有些惊讶的,他以为南晴会趁这个时候拼了命的逃离。
可她没有,所以肖子涵在那个时候打消了放南晴离开的念头。
现在,南晴不仅只字未提结婚的事情,也不再厉声质问肖子涵之前冲动想保护她的鲁莽行为。
每天安然无恙地起床,和梅嫂一起做做家务,说说话,和他一起吃晚饭……
就像真的一家人一样。
她很乖,没哭没闹,偏偏让肖子涵心存愧疚,懊悔不已。
肖子涵故作冰冷无温地说话,南晴来后,他很少这样了,“苏盛行,你不会是对她起怜悯之心吧?”
苏盛行直起趴在栏杆上的腰,“那先生您呢?”
肖子涵微怔,皱眉侧目警惕地瞪着苏盛行。
苏盛行一脸云淡风轻,坦然道,“您一开始拦截南晴小姐不也是如此的吗?”
是啊,人莫名其妙为他人做了些什么帮助,难道就没有同情怜悯的意思吗。
苏盛行严谨地站得笔直,立于疏朗月光之下,身后映照出低于肖子涵一截的细瘦影子。
他忽而决断转过身,面朝肖子涵寒光四散的眼眸,脸上是少有的深沉,“先生,您敢说您当时是在那几千米的高空缺氧才对南小姐动了恻隐之心,然后延续到现在做的都是一些无意识行为吗?!!”
“……!”肖子涵当然不敢这么说。
苏盛行早就看透了肖子涵的心思。
那天,他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肖子涵和南晴说喜欢她。
人在争吵时说的往往都是真心话。
肖子涵陡然寒意内敛,忍着心底的钝痛坦言,“我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