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边,有风,岩石之上,两人相依而坐,简单披着蓑衣。
听着浪花拍岸。
阮宁波遇到的郎东昱从来没有如此安静。
而郎东昱遇到过的阮宁波也从来,没有如此的柔情。
从来没有哪个时候,阮宁波是想听郎东昱吐出一个字的,哪怕一个音节也好!可是这岸边,却只有人的沉默,江的沉默。
我给念一首诗吧,阮宁波幽幽的说,这声音打破了寂静。
郎东昱低低的应了一声,苍凉如江水,沉寂如秋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
白发渔樵江楮上,惯看秋月春风,一壶浊酒喜相逢。
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阮宁波念得很慢,语调很悠扬,配上这哗哗的江水。
突然,是无边的意境。
也许诗词更容易让人沉淀,更容易让人思索,他们之间,又静寂。
夜里的渔火点点,洒落江上,阮宁波在思考着,她以后的方向。
而郎东昱,怕是也在思考着,他以后,的方向。
阮宁波知道,一场战役,他们的方向,不可能,再相同。
头软软靠在郎东昱的肩头,想起宋工柳临死前那句最后说给她的话,宁波,珍惜眼前人,眼前人,你值得幸福的!
那时,她抬头,看见了郎东昱,心,确实突跳了一下!
宋工柳说,不是我们不懂爱,就是懂得太晚。
是啊,人生本苦短……
而,我们却都在,练习错过!
只是,错过,错过,即使明白,已然还是只能选择错过。
当你明白时,却已经没有了,留下的理由!
宣承年四月二十七深夜,营帐内,女子的唇在呓语不安的男子额上轻轻一吻。
一个红衣女子在黑夜中,幽幽独行。
四月二十八日晨,金樽国大营将军营帐,一声压抑的低吼,男子颓然坐于蒲团之上,手中捏着一张纸。
阮宁波的字,他不是第一次看了,上次写解拆字的那布帛也是她亲手所书。
只是,这次,不一样。
如果说布帛是泪珠很好的晕染藏身的材料,平展柔软的看不出端倪。
那,纸张不是。
一张纸,凸凹不平,淡黄色的圈圈点点,晕染其中。
纸上,是她的泪。
业已干涸,可是为他而流?
纸上赫然一首词。
有多少帝王天子恋繁华,到头来兴亡盛衰不由他,只看那始皇大业千秋梦,转眼秦砖换汉瓦,莫道是沧海桑田多变化,到头来楚河汉界由谁划,只看那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守天涯,成也罢,败也罢,千古英雄浪淘沙,水能载舟亦覆舟,得民心者得天下。
金樽国宣承帝三年四月三十,楚国按照国书上所写,赔给金樽国两国边境楚国境内三十几座大小城池,接收完毕,交代了驻军,金樽国宣承帝立即传书萧少岸撤兵。
之前,以及这之间,两国都没有提及,金樽国平垠王的问题。
郎东昱选择沉默,打掉牙齿,往肚子里咽。
平垠王郎东垠就是一个潜在的筹码,不闻不问,就是一滩水,风平浪静,如果问了,谈了,就是一座烈烈爆发的,火山。
金樽国不能因此受威胁。
也许,真正对一件东西,一个人,不在乎,他(她)才会越安全吧。
历史,战争,鲜血,还有没有鲜血的,苍白的残忍,给郎东昱上了深刻的一课!
就像一把铁锹,闪着白亮的光,毫不留情的刺穿土的坚实,将那片土血肉模糊的搅乱一番,于是,一棵种子萌发,长出了新芽。
郎东昱没有把锦盒子的事情告诉母后,他怕,母后,会受不了。
谁知就在他在大营里口头回了楚国的国书之后,深夜从江边回来,就接到了母亲的信函。
简单的几个字,跃于纸上。
在其位,谋其事,娘不怪你。
然后那封信听到了郎东昱啪嗒滴下眼泪的声音,和湿意。
在其位,谋其事,这是国家在前;娘不怪你,这是,亲情在后。
娘,母后用了娘这个字,好多年,他都忘了母后原来和娘,是一个意思的!
他怕母后怪他,怪他这般冷血无情。
他不过是想楚国不提垠弟是怎么处置,是何种个意思,他,不敢妄度,不能,妄度。
宣承三年五月初一,郎东昱班师回朝,举国振奋,却也举国哀伤。
大军还未进皇城,便有民众自发的在城外黄土道上一列两行,默默,哀哀。
有人掩袖低泣,有人咬唇不语,有多少乌黑人头,就有多少红红的眼圈,泪有未滴的,也有已落的,马蹄脚步卷起的黄土也因此湿了躯体,匍匐在地上,安稳了身体。
这场战役金樽国一共牺牲了九千多名士兵,无官无职的虾兵蟹将都在金水江岸边的赢州城安葬了,郎东昱特地为这个庞大的墓地赐了一块碑,名为浪淘沙。
取阮宁波留下的那首词里的一句话:千古英雄浪淘沙。
那时候萧少岸从楚国越过金水河跟郎东昱汇合,建造这个英雄烈士墓的时候,萧少岸也在场,站在拿着铁锹铲土的郎东昱的后边,低沉问,这个浪淘沙是何寓意?
郎东昱使劲的把手中的土扔出去,将铁锹插进土里,用汗巾抹了一把脸,望着远方。
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守天涯,成也罢,败也罢,千古英雄浪淘沙,浪淘沙,这些个战士,就是沉淀在金樽国土地上的守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