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驿的意思,是公子我变成了坏人?”初醉的声音浓醉中带着疲倦,从身边摸过那把古琴,断了的地方已然修过,琴弦在男人的手指下舞动,曾经他说过,再也不弹这把琴,看来,有些东西,一旦深植,很难摆脱。
在天牢无事可做,虽洁净干燥但狭小的空间,呆久了,压抑得不能自已,哼,真得感谢昱儿的这把琴,琴声动,那是另外一片广阔的空间。
袁湘驿靠在凉凉的墙壁上,闭目听着这琴声,知道公子已然沉静,这样拨弄着琴弦的时刻,袁湘驿可以问任何逾距的问题,于是道:“公子,湘驿只是觉得昔日的少帅阳刚正派,如今的高公公波谲诡异,异常阴沉,值得信吗?”
琴声依旧,时清婉,若江广流,绵延徐逝,时又躁急,若急浪奔雷,亦一时之俊。袁湘驿以为公子一定不会回答了,却在幽幽转转的琴声中听到这样一句话,“翻云弄雨的是波涛,亘古不变的却是河道,而所欠缺的,只是疏导。湘驿,明白吗?”
袁湘驿在另一个牢房无声点头,似乎明白了,高公公是波涛,公子是疏浚的河道,只是,她有点犹然的望着公子的牢房,只是公子你,驾驭得了那个人吗?
仿佛是感应到袁湘驿的疑虑,初醉展眉,低低琴音中软语如诉,“原本我是应送往楚国夏宫的那个人,只是紧接着,就是宫变,我也想知道,那个陵墓里到底是什么!即使,因为我把秘密说出毁坏了,也不过少了一座让金樽皇朝某些个子孙寂寥余生的坟墓而已。”
这是一个皇朝的秘密,一个埋藏的很深的秘密,只有历代帝王知道的秘密。
在楚国的夏宫一隅,地下,是金樽皇朝帝王开国先祖的陵墓。
郎东昱号宣承,是皇朝第三任皇帝。开国皇帝先祖墓葬群在楚国夏宫的位置,原本是应偷偷迁走,但是一怕惊动先灵,再则,但是当年有一算命先生曾说金樽皇朝气数绵长,是因为先人荫蔽,侵了别国旺气,金樽国开国皇帝就更加相信陵墓不动为好。
只是必须有自己子孙清守,于是便有了老驼,身上流着金樽皇朝开国皇帝的血,真正的金枝玉叶,只是还在娘胎肚子时,便被带到了楚国夏宫,老驼出生在夏宫那个偏僻角落的破殿,最后生命也于此终结。
初醉,是在楚国夏宫救阮宁波和郎东垠的时候,见到那个地下陵墓的构造时候突然想到母妃曾经的话,你父皇让你去楚国。
为什么?他问。
去看守先祖的陵墓。母妃偏着头,答,似乎不愿意看他的眼睛。
可是父皇说我有太子之姿。他几乎不假思索,奈是他一个不谙民间疾苦的皇子,也知道去看守一座陵墓,是多么凄惨暗淡的事情。那么疼他的父皇,不会的!
母妃只是摸摸他的额头,低声道,虚儿,不可在妄言什么太子之事,你父皇不喜欢这样。
夜里,他听到母妃的叹息。
终究还是不相信我。
荣德帝,即使象柔弱的芦苇,却有着最钢铁般的意志,你决定的,不能有一丝忤逆,不然,则有灭顶之灾。
那时候的肖月兰,心灰意懒,她深深明白,如荣德帝那样,因身体柔弱又继位尚早,被母妃把持朝政多年,深恶痛绝的,便是外戚专权,后妃乱政,而她,这样灵慧得有点神祗的性子,怕是不能被荣德帝所容的。
她是先皇后指给荣德帝的妃子,不管后来的她多么温婉,柔顺,与世无争,她和荣德帝之间,始终有这层芥蒂。先皇后并不是荣德帝的生母。
前方战事,妹婿肖少更征战沙场,而亲子郎若虚就要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只有消失,才能出现在楚国的夏宫,做一个隐姓埋名的人,而肖月兰的心,也从先皇与她进行那番长谈的时候,冷了,寂寥了,凋落了。
她只写了一封诀别信,给了妹妹。
另写了一封信,送前线,只有寥寥几字,伴君艰难,诸事详虑。
在肖少更回来之前,她怕是虚儿要消失了。做为外戚,肖少更会很难办。
然后,她踟蹰下笔,给李姝仪写了一封小笺,昱儿之灾,她本不想多言,既已欲离开,就不能为牵挂所累。
结果,一场血案就此发生,数万的将士,以谋逆之罪,在还不明所以的状况下,眼看着自己的同胞将刀剑插入自己的身体,所有支持若虚的大臣,冒死求情的大臣,一律不能幸免。
天牢中抚琴的初醉并不知道一切的详细内情,不过现在他已然可以拼凑得出大概,只是,除了郎东垠和阮宁波,老驼对于所有的人来说,不过是个曾经住在那里的丑陋驼背而已。
天牢里的一扇窗户可以看见日月星辰的变幻,此时,外边已是华灯初上,薄暮初笼。
皇太后李姝仪站在余人宫里,看着园子里那个女人,仰坐在靠椅上,目似闭似睁,仿佛是要透了苍穹,看到点什么。
肖月兰就是打开过去的一扇窗,她每次来这里,就是为了缅怀那些已经慢慢稀薄的记忆。看了半晌,皇太后李姝仪默默无声的退出。
走到天央宫,坐上她的凤塌时,她仍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直到有个声音响起,“太后,青竹公主已安然住进袖白堤在吴国清越山的离宫,哪里地势险要,除非袖白堤同意,没有人,能拿青竹公主怎么样!”
皇太后抚额的手移开,做了个请落座的姿势,道:“劳烦高公公了,如此甚好!”她的后顾之忧没有了,袖白堤不管是不是真心喜欢青竹,都不会弃她与不顾。她有这个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