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劝说多时,秦义龙仍然不从。金面鬼樊林扎绑停妥,出离了禅堂,纵身形上房,临行之时,遂叫道:“老师!弟子必然削几颗人头来见大家。”这位樊林说了大话,出离禅堂,够奔胜宅取人头去了。和尚也不敢睡觉,静等樊林回来,以看究竟。和尚等到三更之后,仍不见樊林到来;到了三更半,仍然不见回来,秦义龙放心不下,说道:“你们谁去到古城村看看,莫非樊林有什么差错?”花面鬼吴升说道:“老师,你老人家别不放心,樊林先将人薰过去,然后再杀,总得半夜的工夫。”秦义龙一看吴升这小子有点不敢去,自己遂站起身躯说道:“我自己走一趟。”秦义龙刚才站起身来,就听山门外有人打门,叫道:“神凑子有托条的老合吗?我浑天下池子入窑,得的居迷子太亥,旋而风太紧,我不能扯乎。有老合给我遮盖遮盖,居迷子我送个你们啦。”此时鸦雀无声,听得明明白白。秦义龙叫道:“当家的,你听见了没有?不用问,这是有人知道我在这里,前来给我送盘费来了。”
秦义龙说至此处,就听外面说道:“老合念缓,我走啦。”秦义龙遂出了禅堂,站在角门里问道:“外面哪位?”外面无人答言,秦义龙够奔山门,方要开门,见眼前有一物,低头一看是一个大包裹,伸手一提,份量总有一百来斤。秦义龙一提这个包裹,心中暗道:“朋友,你的心太狠啦,作贼的至多偷六十二斤半合一千两,你偷人家这么些个,你背的动吗?无怪乎跑不了。”心中一旁思索,将包裹提起,扛在肩头。回到禅堂中,叫道:“老当家的,你看看这位老合真狠,偷人家这些个。”说着话,将包裹放在八仙桌上,伸手打包裹,说道:“当家的,你看看这个包裹扣儿,真是老合的手法,扣儿是愈引愈紧,一揪角儿就开。也不是吹,人的名儿,树的影儿,真有朋友。”包裹角儿用手一扭,打开了包裹。一看里面是一条油布口袋,二尺多长,一尺来粗,袋裹的口儿用蓝绒绳系的活扣,一拉就开。老贼拉开口袋嘴,向八仙桌上一倒,“噗咚”一声,只见鲜血淋漓,原来是一个大卸八块的死尸,人头是歪牙咧嘴,看不出是谁。和尚在旁一看,血中还有一小油布包,和尚伸二指将油布包儿捏出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个白绸子条儿,上面有字,是用铅条写的,半真半草,看得很真切,上书:“字奉飞镖秦义龙知悉:将令徒原物交回,并不短欠。”秦义龙一看,咬牙切齿,愤恨难当,厉声骂道:“胜英老匹夫!我徒弟既被汝拿住,害死还不行,你还大卸八块,送回庙中。老儿胜英!你的筋骨,一天不如一天,有朝一日,我若将你拿住,千刀万剐!”老贼辱骂不休。
列位,秦义龙骂胜爷,胜爷有点委屈,胜爷本是仁人君子,焉能下此人所不忍的这样毒手?原来金面鬼樊林去行刺的时候,出离三关庙,够奔古城村,鹿伏鹤行,来到胜爷门前。胜爷的宅院,飞贼早就踩过道,知道胜爷的宅院方向。贼人纵身形上房,由头道院进二道院;过了二道院,来到三道院,见有五间大厅,贼人暗想:“这必是胜英的住所。”五间客厅,可是风火檐,风火檐不好上下,贼人由大厅房上纵到天棚顶上。原来胜爷最爱养花,天棚底下是花池子,栽种些奇花异草,哪天棚顶夜间必要拉起来,为是使花得接露水。贼人一伸手,一摸天棚杆子,有四寸来粗,贼人拿了一个大顶,手把天棚杆子,由北向南,打算到犄角顺着立杆子下来。贼人顺着横杆拿着大顶,方距离犄角竖杆二尺来远,就听得“叭哒”一声,天棚杆子折啦。天棚杆子这一折,连贼人带杆子,俱都落于尘埃。天棚的横杆子这头早有人给刺的碴口儿。天棚杆子这一响,西厢房屋中可就说了话啦:“哥哥,咱们院里头什么东西响啊?别是有了人啦?”东厢房屋中接声说:“许是闹贼啦。”这二人一答话,胜爷在大厅中咳嗽一声,说道:“奎儿福儿,不要大惊小怪,莫州庙乃是藏龙卧虎之地,也许有了小贼啦。咱们家水深,必然鱼旺,你们不许大惊小怪,也不许出屋子,叫他逃走去吧。”贼人此时手扶就地,方要起来,养鱼缸后过来一人说道:“躺下吧。”一脚把贼人踢倒。此人本是办这个事来的,身上带着绳子呢,将贼人踢倒,拉出绳子来就捆上啦,叫道:“胜三哥!您不用叫侄子们出来啦,这点小事,我替您办啦。”语毕,扛起来贼人就走。胜爷问道:“是哪一位?”
就听那人扛着人,走着道儿说道:“胜三哥念缓吧。”念缓就是不用说话。此人将贼人扛到东跨院大墙底下,由腰间取出飞抓来,将贼人绑绳抓住,拉着绑绳纵上墙头,将贼人再提上墙头,然后又提到墙外。此人又将飞抓取下,扛起贼人来,奔村东而去。村东不远有丛大松林,将贼人抛到树林之内,由腰间取出一个包裹,里面原来是油包裹皮儿。油布口袋取出来铺在尘埃上,亮出匕首刀,将贼人左胳膊上的绳子挑开,照定胳膊用匕首绕着弯一转,放下匕首刀,“嘎叭”一声,将胳膊拉下来。贼人嗳呀的怪叫。此人恐怕贼人喊叫惊动居民,用刀先照贼人胸口点了一刀,见贼人一翻白眼,声息立断,原来这一刀,扎小子心尖儿放上啦。将贼人扛到树林的时候,旁边就放着灯笼呢,原来都是早预备的。一段一段的将贼人卸了,一块一块的装到油布口袋之内。
办完了事,用沙土擦了擦血,用小笤帚将地上的血迹扫干净,由腰中取出白绸子条,用铅条写上字,上书:“字奉飞镖秦义龙:
将令徒原物交回,并不短少。”又用油布将白绸子条儿包好,装在口袋之内,将口袋系好,用包裹皮又将口袋一包,将地下诸物俱收拾起来,放在百宝囊中,扛起包裹,够奔三关庙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三关庙山门外,这才说那几句黑话。那几句黑话,就是庙里住着老合没有?我可是老合。我偷了人家啦,得的东西太多啦,护院坠下来了,请你将东西收下吧。我弄不走了,你收下作富裕盘费。秦义龙这小子一听,他还对和尚说他朋友多呢,前来给他送路费呢,却原来是将他的二徒弟樊林给大卸八块送回来了。临到屋中打开一看,也看不出是谁来,一看字柬,才知道自己徒弟被人害啦,如何不怒?破口大骂,愈骂愈有气儿;愈有气儿,骂的声音愈高。正然辱骂,就听禅堂后窗户有人说道:“唔呀,秦义龙你这个臭王八羔子,为什么骂我胜三哥?这个卸人的王八羔子也真是阴险点,原来吾也去啦,吾没有赶上,你为何骂我胜三哥?不是我胜三哥办的事。”列位,和尚一看大卸八块的死尸,就吓的连四方都认不清,又一听外面一声“唔呀”,和尚吓得尿就撒在裤子里头啦。老贼五个徒弟,死了一个还剩四个,这四个徒弟一听外面“唔呀”,全都站起身形,向桌子底下就钻。
飞镖秦义龙一看真泄气,四个徒弟都藏起来了,遂骂了一声:
“无用的东西们。”自己由墙上摘下一口朴刀,一瘸一点,出了东禅堂,纵上西禅堂,脚尖着稳阴阳瓦。老贼的意思,打算由东禅堂出来,纵上西禅堂,然后由西禅堂后坡逃走。方纵上西禅堂前坡,向后坡一看,就见露出春秋帽,说道:“老王八羔子,吾在这里等候多时。”老贼一看,吓了一哆嗦。老贼现在受了伤啦,就是不受伤都不是来人的敌手。没有法子,一退步由西禅堂下来,再上东禅堂,方上了前坡,向后一看,露出一顶春秋帽说道:“老王八羔子,吾在这里等候多时,你往哪里逃走?还不束手被擒,等待何时?”老贼又由东禅堂上倒步下来,只可向北跑,方上了月台,打算由月台上往正殿前坡逃走,打算纵过庙脊,就好逃走啦。方纵上前,就见脊后站起一个人来,头如麦斗,身体魁梧,一声呐喊:“小子!你上哪里逃走?我在这儿哪。”老贼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孟金龙。老贼心中纳闷:“金龙不会蹿房越脊,他怎么也上了房脊?”老贼不敢战金龙,倒步拧腰下来,要奔山门,就听身后有踢啦踢啦声音道:“王八羔子,哪里走?吾跟着你呢。”秦义龙回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欧阳大义士。老贼说道:“秦二爷这条老命跟你拼啦!”大义士说道:“不挤你也走不了。”秦义龙抽冷子就是一刀,大义士见刀临切近,伸手抓刀,一把将刀连背带刃俱都捋住。老贼当时心中一乐,心说:
“这回你五个手指头可别要啦。”用力一抽刀,无奈用尽平生之力,抽不出刀来,犹如刀锈在鞘中一样,老贼恍然大悟,想到欧阳大义士有金钟罩。方要撒手抛刀,欧阳大义士向怀中一带,底下一脚,正踹在秦义龙胸前华盖穴,秦义龙焉能站得住呢?一个倒筋斗栽倒尘埃,刀被蛮子抢去。老贼就地十八滚,燕青十八翻,蛮子喊道:“唔呀坏啦,吾就是不会地躺招。”老贼说道:
“你倒是有不会的。”说着话滚出去五七尺远,方要站起身来,蛮子过去一脚,又踢了一个筋斗,说道:“哎呀,想起一招来。”老贼又滚,滚出去七八尺远,手按方砖地,方要起来,蛮子过去又是一脚,照旧踢倒,说道:“哎呀,又想起一招来。老贼!告诉你吧,我专会破地躺招,我拿你当球儿踢着玩,踢够了才捆你呢。”老贼心中暗想:该着栽筋斗,这也是前世造定,我何必叫他拿我当儿戏呢?于是趴在地下不动了。欧阳大爷过去一脚踏住叫道:“兄弟们来吧,将老贼踩住啦。”二义士由西禅堂下来,说道:“哥哥将他赏给我捆他。”大义士说道:“不要赔本,看看他腰里有飞抓没有?没有飞抓解他的英雄带;没有英雄带,解他裤带。我兄弟一个瓷公鸡,一个翡翠猫,概不赔本。”二义士取出老贼的飞抓,将老贼捆好。此时佛殿上有人说话啦:“二位汉奸叔叔,快将我弄下来吧。我的腿直哆嗦,要不管我,我可要拆房下去啦。”说着话,就听降魔宝杵咔嚓一声,庙顶闹了一个大窟窿。二爷说道:“你别拆庙,混帐王八羔子。我就将你弄下来。”
金龙说道:“我这腿直哆嗦,受不了啦。”二爷拧身影上殿,用绳子将金龙系下来,金龙自己解下腰间的绳子,手擎降魔宝杵,奔秦义龙而来,说道:“小子,你再把势场用秫秸棍拨弄倒了六个保镖的,我要进去毁你,二位汉奸叔叔不叫我进去,人家都站着看热闹,我蹲在就地看热闹,蹲的我腿肚子疼。在场子里我胜三爷不跟你战,你非战不可,我三大爷给你留情啦,小子你不知好歹,还打发小贼前去行刺去,我将你毁了吧。”语毕,双手拿着宝杵,照定秦义龙后心就要下手。欧阳二义士说道:“哥哥看宰活人的呀。”老贼翻脸一看,黄橙橙的降魔宝杵,刚就要落下来,在后背那儿瞥着呢。老贼此时心中暗想:“不想生在太仓州,死在直隶州。吾不当教徒弟前去行刺,这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不表老贼后悔难过,大英雄说道:“老贼,我用杵将你钉在就地方砖里去。”大英雄说罢,虎腕高仰,一伏腰,降魔宝杵刚要落下,正在此时,就听山门上咳嗽一声,说道:“金龙贤侄,且慢下手,老夫来也!”大英雄抬头一看,胜三爷由山门上飘然而下。
原来,胜三爷在大厅中思索:“院中帮忙者究竟是何人呢?
又呼三哥,听声音也没听出是谁来。”胜爷愈想愈纳闷,遂起得身来,扎绑停当,带上刀镖甩头,告诉奎、福二个少爷:“方才来的那个,必是秦贼所主使,但不知何人前来帮忙?我到外面探探,如家中再有人来,将他惊走了就算完事,不许伤他们性命。
可千万留神谨慎看家,我去一会儿就回来。”胜三爷嘱咐完了奎、福二个少爷,胜爷不打门上走,由墙头上过来,心中暗想:“听说秦贼住三关庙,我先到三关庙探视探视。”于是用夜行术的工夫,直奔三关庙而来。工夫不大,来到三关庙,胜爷纵上了山门,正适孟金龙要杵伤秦义龙,胜爷心中不忍,喝退金龙。金龙一看,原来是胜爷,哪敢不遵?对秦义龙说道:“真是你的福神到啦,叫你又多活几天。”大英雄这才唯唯而退。此时三爷已下了山门,来到秦贼切近。二位蛮子见是胜三爷到来,不敢怠慢,过去齐声叫道:“胜三哥一向可好?吾兄弟二人给三哥磕头!”
胜爷说道:“自己弟兄,免礼吧。有劳二位贤弟不惮烦劳,千山万水来到莫州,为愚兄的事,拿住秦义龙。但是冤仇可解不可结,请二位贤弟看在愚兄的面上,将秦义龙放了吧。人非木石,秦贤弟此后好自为之。”大蛮子说:“胜三哥,您岂不闻捉虎容易放虎难?他是反复无常的小人,您要放了他,恐怕他恩将仇报。”
胜爷说道:“秦义龙岂是那样之人?先前之事,一概不提,此后但愿各释仇隙。”大蛮子说道:“放虎归山,必定伤人。”宋朝秦丞相害岳家父子,岳家父子俱无口供,秦桧欲将岳爷释放,商之于妻,桧妻用手指在炭灰上写了几个字:“捉虎容易放虎难。”卒将岳爷陷害。且说蛮子不敢拂逆胜三爷之意,列位,二位蛮子与谁都玩笑,惟独对胜爷是恭而敬之,今天心中不愿意放秦贼,又不敢驳胜爷,只好听胜爷自为。胜爷叫道:“金龙贤侄,你将秦二爷绑绳解开。”大英雄犯了脾气啦,浑劲性可就上来了,说道:
“不管。”站在一旁撅着嘴。胜爷打了一个唉声,自己亲解其缚,遂叫道:“秦二弟,从此以后,还与愚兄为仇作对吗?”老贼脸面一阵通红,说道:“胜三哥,小弟从此永远不与兄反对,谢过三哥救命之恩。”胜爷哈哈一笑,说道:“兄弟你请吧,你有盘费没有?若没有盘费,你说话。”秦义龙说道:“三哥,我有盘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