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三哥说的哪里话来?二十年前若非恩兄相救,小弟已早死多时矣,焉有今日?”胜爷说道:“贤弟在五贤楼与兄玩笑,此处又说愚兄是老采花贼,愚兄一生一世,向不与人玩笑,贤弟何以与兄玩笑呢?”张旺道:“三哥莫怪,这是小弟在三哥面前撒个娇儿。”胜爷叫道:“贤弟以后可不许。”张旺答道:“小弟我再也不敢了。”胜爷道:“你这一天一夜光景,跟着愚兄受累不轻。”张旺说道:“非也,我由四月莫州庙就没离你左右。由你在庙场镖打秦义龙之后,夜晚樊林行刺,我将你的天棚杆子俱用锯割断,留个斜碴儿,然后再对上。那贼人杆子上拿了一把大顶,向天棚杆柱走去,走到离斜碴二尺多远,那小子就掉下来啦。我恐怕在院中宰他,污了你的宅院,弄到树林子里,将他大卸八块。老道七星真人被擒,那也是小弟所为,救老道的那人手使纱布口袋,小弟未敢上前,才给你送信,你要用刀交战,小弟在树林内叫你使冰钻,俱都小弟暗中所为。道爷失物,小弟实在不知,手大捂不过天来。你二下南七省,小弟在后头跟随;你骑马住店,小弟在后面步行要饭。你住邹四的店,我住大门道,不花钱。由四月莫州庙,并未一日远离你的左右,胜三哥定更天时,你在刘家坟,还会装夜游神呢。由打酒楼上我与三哥你取笑,你将我赶走,我又在东门外遇上花面鬼吴升提小包裹,我在后头跟着他,他走到观音庵碰上道姑买菜,他在墙角后,窃看道姑,道姑买完了菜回庙,上好庙门,吴升遂在墙上画了一朵桃花。我一看这小子是夜晚前来采花,我就到钱塘门外又找你去啦。忽然遇上你的仇人老道七星真人,他巧扮行装,穿一身道服,算卦相面带治病。我道坠下他去了,行至大李村,路南有一家庄院,出来一位年过半百的老太太,将老道请到里面。我在比邻假装讨饭观察,老道临出门时,言说是喜脉,给看完了病,老道出来在门楼上画了一个记号,今夜晚刮风下雨,必然前去。然后又在路北一家大门道要饭,跟他治病的那家对着门,我也画了一个记号,画的是一朵菊花。老道今夜必去,他是飞剑道人,武学高强,我一个人恐怕拿不住他,我又返回去找你。太阳不高时,你回去取东西,我又跟你下来,先跟到刘家坟,你在刘家坟南杀贼人时,我用问路石打你,我先喊了一声:‘着!’告诉你啦,你闪开啦。我为的是将你引在观音庵救此道姑。刘家坟救刘家三口可算一德;观音庵救了道姑所为二德,还有一德;就是老道今夜必去那家取童子紫河车。胜爷快走,此时二更已过,去晚则不济事矣。”
张旺在前,胜爷在后,直奔大李村而来,大李村老李家德性真不小,若不是侠客义士来到,全家之命休矣。二老者到大李村进东村口奔西去,路南有一座门楼,东面墙上画着一朵桃花,西面一家墙上画着一朵黄菊花,心中暗想:“一朵桃花能灭满门,一朵菊花能生满门。”老哥俩拧身纵上清水脊门楼,跃上卡子墙,胜爷一看里面是三合的房子,北面上有一个迎壁,南为上的房子,南屋东暗间有灯烛之光,二人由卡子墙,奔有灯光之屋而来。胜爷靴尖绷住上瓦,头朝下向窗户里观看。胜爷隔纱窗往屋中这一看,屋中一位年青的少妇,与一位老太太,这位少妇身穿蓝绸子裤褂,坐在床上借灯作活。乡间的风俗,新娶的媳妇在三年之内,搽脂抹粉,少妇脸上擦脂粉非常娇艳。胜爷再一听,婆婆儿媳妇正说家常话呢,老太太呼儿妇以姑娘,说道:“姑娘,处家之道,什么事儿媳妇不能瞒婆婆,今天若不请这位道爷与你看看,为娘连影儿都不知道呢。我儿仲田正月由北京起身回家,你这个孩子还是二月的还是三月的呢?要是三月的孩子过不了年,我家有小米,不用外头买去,至十月里就得预备红糖鸡卵。”
少妇脸儿一红,遂说道:“娘啊,我还不知道是二月的是三月的呢。”又听老婆说道:“由打你丈夫走后,到五六月你就呕吐恶心,我要请人看,你不教看,今天这位道爷在门外算卦相面治病,我才将道爷请进来,这才知道你有喜啦。”这位老太太由中年守寡,守着个儿子,名叫李仲田,小孩长得俊美,由小孩六岁这位老太太守寡,家里可称庄稼财主,老太太慈善,穷亲戚朋友求借,没有不周济的。仲田自幼读书聪明伶俐,仲田之父与其子自幼论婚于杭州文士苏文焕之妹。仲田有表叔在北京设缎店,老太太遂托其表叔与仲田谋事。他的表叔道:“表嫂你放心,仲田至十五六岁,我与他缎店里谋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仲田已到一十六岁,去北京学生意,学了一年多的工夫,同事的伙计掌柜的,无有一个不喜爱仲田的;有几家王爷府大宅门子,与缎店交际,非仲田送货还是不要。仲田的表叔每次回家办货必看望表嫂,老太太必问:“仲田的事情怎样?”他的表叔就对老太太说:“表嫂你必要享仲田之福,北京王府大宅门子,非仲田送货不要。将来要领一份东,开个买卖,拿出几十万银子开一个缎店不算什么。”仲田的母亲闻听非常欢喜,说道:“表叔,我还有一件为难的事,仲田是自幼定的亲,女家很穷寒的,现在屡次的催娶。”仲田的表叔说道:“这个事好办,我办完货回去,到仲田柜上,我与他掌柜去说去。”商议已妥,仲田的表叔遂办完了货回北京,将仲田家事对掌柜的一说,掌柜的说道:“仲田的事非常的忙,他才学了一年多,还不到三年回家的时期呢。”众同事的与仲田和睦,听说掌柜的不教仲田回家,众同事情愿叫仲田娶亲,大家替仲田受点累,掌柜的不好驳众人的面子,才给仲田三个月假回家办喜事。仲田收拾行囊,同人备了不少的喜敬,才回家办喜事。回到家中,母子相见喜悦非常,这才打发人通了日期。仲田办完了喜事,七八天之后,仲田与母亲说道:“娘啊,我回家办喜事,是掌柜的格外许可,我不能直住到三个月回柜,我必须早日回柜。”七八天仲田就回了北京啦。又住了三年,买卖到年节算大帐,买卖非常的好,别的学买卖的送给三十两五十两,仲田一开工钱,柜上送了一百银子,掌柜的说官话,叫道:
“仲田,你前年告假也没住到头,算白住啦;今年回家,你头一拨。在路上总得耽误一个月的工夫,回家再住三个月,给你四个月的假。“仲田由新正月起身,二月到家,回到家中孝顺老娘,夫妻相亲相爱,如友如宾。二月到家,至五月仲田便起身回北京去了。苏氏娘子身怀六甲,一则是新媳妇不好意思对婆母说,二则也不准知道怀孕,所以到七月间每至晚晌就干呕。儿妇孝顺婆母,婆母疼爱儿妇,不呼儿妇媳妇,以姑娘相称。这日婆母正忧虑儿妇之病,忽听门外摇铃的声音,哗啦哗啦乱响,口中喊道:
“有病早来医,养病如养虎,贫道半积阴功,半养身。”老太太一听是看病的,想起儿妇之病来了,遂来到外面一看,见是一老道,面带病容,杨木道冠别顶,破道衣,白袜旧云靴。老太太看罢,叫道:“道爷!你给我们儿媳妇看看病。”老道说道:“你是叫儿媳妇出来呀,还是贫道进去呢?”老太太说道:“你那大年纪,就进院里去看看吧。”将老道让到东间屋中,给老道斟上一杯茶,翻身又到西间屋中,叫儿媳妇出来看病。贤德的苏氏娘子有心不看,又怕辜负了婆母一片好心,羞羞惭惭出了西间屋子,进了东间。七星真人观看,遂叫道:“老太太,这是你的儿媳呀?
叫你儿妇回避吧。”老太太说道:“道爷,怎么不能治吗?”七星真人说道:“你的儿妇是喜,不用诊脉,不能服药,原来是没有病。”老太太闻听,心中欢悦,复又问道:“你看有几个月啦?”
老道七星真人说道:“也就是五个来月。”老太太掐指一算儿子回家的日期,果然不错,也就是五六个月,老太太甚喜,给取了五百钱,说道:“道爷,你买一包茶叶喝吧。”老道摆手说道:“出家人不要钱。”老太太说道:“你老人家怎么不要钱?”老道说:
“一未开方,二未诊脉,不要钱。”老太太说道:“耽误你老人家半天工夫。”老道说道:“这算不了什么,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列位,老道等到夜间来,用薰香盒子都薰过去,取童子紫河车,完事再杀了老婆,金银财物任意而取,此时要五百钱何用?老道又道:“贫道我还会看风鉴,今年你双喜临门,这三天之内,夜间别关屋门睡觉,以免避住了喜气。”老太太一听,心中暗说:“今年儿子要在北京领了东,开一个绸缎店,儿妇便生一个孙子,岂不是双喜临门吗?”老道语毕,站起身形,说道:“贫道走了。”老太太送出老道之后,将街门关好,老道一看,四外无人,遂摸出滑石画了一个桃花,风雨必来。老道走了几步,一看眼前有一乞丐,口中叫道:“道爷赏几个钱吧。”老道说道:“出家人不打发。”乞者说道:“道爷修点好吧。”老道说:
“出家人吃八方,不懂的什么叫修好。”语毕,扬长而去。矮子张旺让过去老道,遂来在李老太太对门要饭,画了一个菊花,张旺看完了恶道桃花,就知道他必来,遂直奔邹四店去寻胜爷,杀吴升救道姑,都有张旺的功劳。
闲文少叙,书归正文。且说二位老英雄来到李宅,胜爷趴在前坡,张旺趴在后坡,由纱窗外屋中观看。正在婆媳说家常话之际,胜爷自觉靴腰有人一按,胜爷翻身卷上房来,一看是张旺,张旺低声叫道:“三哥你看,来啦。”说着话用手向北一指,胜爷一看,就见由北方一道黑影直奔李宅而来,背后明亮亮七棵宝剑。胜爷低声说道:“不错,正是恶道。”二人隐在瓦垄之内,就看老道站在东厢房下,往下观看,一无人声,二无犬吠。恶道悄悄地来到南房东暗间外,一看屋中灯光明亮,老道声音不大,喊了一声:“无量佛,你婆媳未曾安歇呢?”少妇此时挨着窗户坐着,叫道:“娘啊,院中有人。”老太太胆子大点,在屋中问道:
“外面什么人?”老道说道:“贫道白天与你儿妇看病。”老太太说道:“道爷,我们没开门,你老人家怎么进来的?”老道说道:
“贫道不走门户。”老太太说道:“深更半夜你上我们宅子里干什么来了?”老道说道:“贫道前来化缘来啦。”老太太说道:“你化缘白天来呀。”老道说道:“我化夜缘来啦。”老太太道:“夜缘你老人家化什么?”老道说道:“我要化你家的婴儿。”老太太说道:
“你白天不是知道吗?方才五六个月。等分娩下来长大了,再送到你老人家庙里去,伺候你老人家啊。”老道不再言语,进到屋中,推里间门,进到里间屋中。张旺与胜三爷二位老者打房上跳下来,站在东暗间窗户外,打破窗户纸,胜爷低声叫道:“贤弟,你千万沉住了气。愚兄七十多岁,没看见过取童子紫河车的,咱们看看老道怎样害人。”就见老道进了东暗间,老太太一看,老道与白天不同,短衣襟,小打扮,背后明亮亮七口宝剑。老太太说道:“老道你不是好人,我要嚷。”老道哈哈一笑,打子午囊中取出薰药锤,此锤乃是空的,上有梅花孔透花,双锤一碰,一只锤向少妇甩去,一只锤奔老太太而来,老太太翻身躺在床下,少妇香躯斜卧床上。恶道怎么不躺下呢?恶道在东厢房上,他就闻了解药啦,胜爷与张旺在窗外也早闻了宝马平安散。胜爷低声叫道:“张贤弟,千万沉住了气,看其究竟。”张旺点头。老道将小包裹由腰间取下来放在床上,取出一个皮夹子,皮夹子有尺余长,由皮夹中取出小刀子、小剪子、小钩子、开膛破腹的小家伙,又取四棵钉子,都有七寸来长,一把小榔头。老道用手指量了少妇的身材,一看东墙是粉壁墙,恶道将四棵钉子插在腰间皮带上,来到粉壁墙切近,先取出一棵钉子向墙里钉,当当当正钉在砖上,钉不进去,又抽出来向上稍挪一点,找着墙缝,钉入粉墙二寸多深。上平着钉了两颗钉子,下面平着又钉了两棵,然后用榔头将钉子再起下来,上边的两棵钉子钉少妇的双手,下边两棵钉子钉少妇的双足,又由皮夹子里取出一块磨刀布,将小刀、小钩、小剪子磨的锋快。收拾齐备,恶道一看少妇,自言自语说道:“好俊的姿容!我贫道因病不能行乐事,这要是我徒弟张德寿在此,乐何如之!”少妇在床里倒着,老道一伸手,探身要拉那少妇至床外,剥少妇的衣服,哪知道外面有一位侠客,一位义士?胜三爷高声喊道:“好一个恶道!又做伤天害理之事!”老道一探身将灯烛熄灭,口念无量佛:“老胜英,我走一处,你追一处,这都是六月二十八没烧死老儿胜家之过,今天贫道非跟你拼命不可。”老道出东暗间到明间屋中,双手一分隔扇,故意将隔扇摔的“叭啦”一声。胜爷与张旺,在外屋门口一边一位,就见一道黑影由里面纵出,张旺在西边,胜爷在东边,这道黑影向外一纵,张旺不敢直从东边用袖箭打恶道,张旺偏着东北照着那黑影打了一袖箭,就听“叭啦”一声,一物落地,原来是一个罗圈椅子,老道抽冷子由椅子后纵出来了。张旺暗中自己栽了一个筋斗,羞恼变成怒,纵起来点钢双镢照着恶道就砸。张旺叫道:
“胜三哥!你还不过来拿他。”胜爷笑道:“愚兄平生不会俩打一个,你若拿不住他,你闪在一旁,哥哥拿他。”张旺心中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