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李大娘每天买东西,问我买什么不买?这两天我心想你快来啦,你不是爱吃溜爆肚吗?天天我求李大娘买点给你预备着,你要不来我自己吃啦。今天你回来啦,我作点菜,咱俩痛饮一回,也算夫妻一场,我誓不欲生。你临走的时候,剩下的半坛酒,我还没有喝呢。”陶氏说完,将菜做好,两口子一喝,陶氏为的是灌黄爷,黄爷虽然量大,他是逆心酒,工夫不大,就喝的有点醉了。列位,无论多刚强的男子,架不住妇人连哭带寻死的一闹,黄爷刚毅一世,也竟被一女子所朦。如今陶氏在黄爷跟前三行鼻涕两行泪,寻死觅活的这么一说,黄爷说道:“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他打六七岁就在我跟前。”陶氏说道:“你真顽固不化。他六七岁才赛我大腿这么高。如今他十七八岁了。”语毕,摘墙上的刀就要抹脖子,黄爷急忙将陶氏拉住了,遂说道:“娘子不要如此,我知道你是好人了。他吃饭忘了种地之人啦,由六七岁我便养活他,他娘在我嫂嫂院中,我嫂嫂待他如同亲姊妹一般。我将小冤家,一日三餐,抚养长大成人。他家的产业,被当族霸占,我托朋友与他仍旧索回十余顷地,五十多间房子。这小冤家人面兽心,我不杀他,誓不为人也!”甩大氅将钢刀一裹,出门而去。
由东门外直奔赵家村,醉醺醺,气愤愤,来到赵得胜的门首。
此时赵得胜家只雇了一位六十多岁的老者看守门户,四十多岁的一位婆子伺候老太太。黄昆打门,叫道:“赵得胜!”老者将门开了一看,叫道:“黄爷!你回来啦。”黄昆问道:“得胜呢?”
老家人说道:“现在东头给赵姓了事去了,我给你请去。”黄昆闻听,遂向东而去,来到东头一家茶馆门首,听赵得胜在那里高谈阔论。黄爷一听,赵得胜说道:“二伯父,你有长者之风,三哥你们爷俩斜对门,一辈官司三辈仇。俗语说的好,能恼远亲,不恼对门;能恼对门,不恼近邻。再说为地亩打官司,衙门专想太平钱,为什么咱赵家的钱给衙门送去呢?二大爷与三哥,咱们三家的地在一处,你们一家二三亩,我那块六十四亩,二面四十弓的地头,耕地之时,你们一家多耕我一拢,不要紧,霸地三年,不如多种一亩。二伯父你老是长辈,总得容让他,三哥你也别死心眼儿,你们两家之地,都够了不就行了吗,千万可别成事。”
黄爷在外面听得真而且真,黄爷心中思索:“小冤家说仁义讲道德,为什么不做人事?你怎么办那宗事呢?多亏我的贤妻,要不然黄昆带了绿帽子啦。”黄昆思索至此,叫道:“得胜这儿来!”
赵得胜一看是老师,遂说道:“三哥,二伯父,我师傅来了,你们的事算完了。”又对黄昆说道:“咱爷俩家去吧。”爷儿俩遂向西去,走到一个小杂货铺门前,黄昆遂一抖大氅,亮出朴刀。可惜年过半百的黄爷,不及十七岁的童子,赵得胜的本意,打算将黄昆让到家中,爷俩喝着酒,含而不露的提一提,以后不叫黄爷出外,也就算完啦,声张出去都不好看。岂知走到小铺前,黄爷叫道:“得胜慢走!”抡刀就剁。口中叫道:“小冤家!可惜我抚养你十载之久,不想你人面兽心!”赵得胜闻听,遂说道:“师傅,我有下情回禀。”黄昆说:“我先剁你几刀再说吧。”大朴刀嗖嗖向赵得胜劈剁,恨不能一刀见血。此时苦坏了才义双全的赵得胜,手里又没有兵刃,也不敢还手,只可闪展腾挪,好在黄爷有点醉意,朴刀剁下去不大准,明晃晃的朴刀上下翻飞。杂货铺掌柜的是一位山西人,胆量最小,叫道:“我的亲娘哪!我的铺门口要出人命,我这杂货铺儿可要荒了。”此时赵得胜身背后靠着立柱子,无有退步之地,黄昆纵起来,挟肩带背一刀,咔哧一声,将两搭的柱子,剁进去了半尺余深。赵得胜一抽空,向村外跑去,黄昆用力拔出刀来,在后面便追,追出村口外半里来地,迎面一个小树林子,赵得胜遂跑入树林之中,黄昆追到树林子,不见赵得胜的踪影。黄昆回到村中,先奔赵得胜门口,叫道:
“赵得胜家来了么?”赵得胜的老娘说道:“黄二爷为何生气?”黄昆在杂货铺门口剁赵得胜之时,早有乡亲与赵得胜的母亲送信去啦,所以赵得胜的母亲知道黄昆生气。黄昆由村外回来,找到门上,赵得胜的母亲说道:“未在家中。”黄昆回到小铺门口,拾起大氅、刀鞘,回家而去。来到家中,陶氏问道:“怎么样啦?”黄昆说道:“便宜小冤家了,剁了好几十刀,未曾将他剁着。”陶氏娘子又撒了一回娇,说:“我决不能活啦。”黄昆说道:“娘子不要如此,我还去找他呢。”一夜晚景无书。第二日清晨,吃早饭的时候,陶氏娘子又假意殷勤,将黄昆用酒灌醉,黄昆又拿朴刀去找赵得胜。此时赵得胜在亲朋家躲避,托人回家告诉了老娘,就说在朋友家暂且藏几天,并要十两二十两银子零用。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便去找赵得胜拼命,一连找了十数趟,赵得胜之母,见了黄昆便请黄昆进宅内吃茶,黄昆也不进去,日子一长,气儿也就消了。自己心中暗想:“赵得胜自六岁与我学艺,品行不恶呀。再说我若将他用刀劈死,倘若打上官司,官要一问,并没有什么证据。”黄昆对于这档子事也就不十分追究啦。黄昆每日吃完了早饭,便上镖局子去串门子。
陶氏趁着黄昆往镖局子串门去的工夫,将街门倒锁,仍到观音庵与焦公子相会,并请老尼姑与他们出主意。陶氏便对老尼姑道:“老师傅,咱们这个计策松了,黄昆也不找赵得胜去了。久后他师徒一和美,与我们大有妨碍。”焦公子说道:“老师傅,你能叫我们二人为长久夫妻吗?”老尼姑说道:“这个事可就费了手续啦。若能叫娘子与公子白头到老,无忧无虑,可得豁得出去工夫,还得多花几个钱。”焦公子说道:“那倒无妨,只要你有法子办,我就能拿钱。”老尼姑说道:“少爷上回所许的谢礼还没给呢。”焦公子说道:“只要我二人若能得为长久的夫妻,我必谢你五百两。”老尼姑说道:“少爷,我们这个庙里可有神佛。”焦公子说道:“老师傅,许愿要不还,叫我死在乱刃之下,我决活不过今年去。”老尼姑一笑说道:“不过是笑话,少爷你就赌这么重的誓。”遂就对焦公子说道:“少爷与我两个徒弟们时常说,你们那个细脖子王教师他会越房越脊。少爷迟两天,带着那位教师,到你绸缎店里串门子,叫王教师看好道路,然后到夜晚挖窟窿,偷绸缎店的衣缎与掌柜的衣服。少爷你别露面,叫绸缎店的掌柜的报盗,正属钱塘县所辖,县里必派马快验盗拿贼。迟个三两天,你再叫王教师到你的估衣铺去偷估衣,然后再偷杂货铺,多作些盗案。你再到县衙门,你就说:‘县太爷,怎们单独我的买卖老被盗呢?你要不给我拿贼找东西,我可就要上告了,叫府里办啦。’知县必然央求你。”焦公子闻听,遂照计而行,将这件事办完了。老尼姑又与陶氏娘子说道:“你再找个本家,如此如此,准能将黄昆置于死地。”陶氏听了,果然去到陶家堡,找了一个陶三小,他本是土棍,硬认为亲哥哥,叫他就去到县衙门擂鼓声冤。县太爷升堂问道:“你为什么喊冤?”陶三说道:“因为上了媒人的当,将我妹妹许配外乡人黄昆。过门十几天,就有十几个大汉到我妹子家里分东西,所分的俱是绸缎金银细软的物件,分东西的时候,黄昆每次分四分之一。我妹子一看有些形迹可疑,就劝黄昆,叫黄昆改邪归正,他不但不听,而且时常打骂,我妹子被打骂不过,才哭回家去,言说此事。小人一听黄昆这宗行为,必是江洋大盗,将来必然受他株连。小人的妹妹出阁之时,小人并未在家,小人的老娘受了媒人的愚弄,所以现在出首。”
知县一听,气得颜色更变:“怪不得这十余天就出了三个案子,原来是黄昆所为。”于是朱批,飞签火票捉拿大盗黄昆。捕快都头请安说道:“黄昆叫神拳无敌将军,下役等拿他不了。”县太爷将惊堂木拍得乱响,将签票掷在当堂地上,说道:“你们当捕快是作什么的?竟敢说不能捉拿黄昆吗?你们一定是与他有关系!
限你们三天之期,如不将黄昆捉到,必然砸折你等的腿。”捕快都头无法,大家商议:“黄昆武艺超群,不能以力敌。咱们将他请来喝酒,将他灌醉了再拿他。”
众人商议已毕,遂派了一个能言的伙计,拿着名帖去请黄爷。陶氏娘子出首喊冤已毕,焦公子早打点好了人情啦,案后听传,喊完了冤仍然回归家中,对于黄昆虚情假意,伺候酒饭,也不露声色。黄爷刚要喝酒,听外面有人打门,叫道:“黄爷在家吗?”黄昆出来一看认的,正是班上的伙计,姓李名三。黄爷说道:“李三你干什么来啦?”李三说道:“现在我们三班都头,打发我来请您喝酒去。”黄爷说道:“请也不能当时去呀,明后天再去吧。”李三说道:“不是专为喝酒。我们班头将大杆子的十招进手,忘了三手,大家都想不起来,有人说黄爷回来啦,请您一来为喝酒,二来为求您传授杆子。”你道何为十招进手呢?就是滑、拿、蹦、扒、轧、劈、砸、盖、挑、扎。黄爷一听,请他去传授武学,遂说道:“行,这有何难?”复又走到屋中说道:“娘子,将家伙收拾了吧,我去到县里吃饭去。”穿上了大衣服,随着李三,到快班房。众人说道:“黄教师来了,请里边坐吧。你出外作买卖回来啦?”黄爷说:“回来啦。哪位忘了杆子的招数啦?”
众班头齐声说道:“你先喝酒吧,杆子的招数不忙,短不了求你指教。”黄爷说道:“众位说的哪里话?咱们是自己的弟兄。“于是黄爷入了座。三班都头用酒一灌黄爷,黄爷本是下坡酒,一灌就醉。酒至半酣,壮班又来了六位伙计,叫道:“黄爷!我们每人敬你三杯。头的酒你喝啦,我们的你也得赏脸。”黄爷说道:
“喝。”喝了壮班的酒,捕班又来了六位,遂说道:“黄爷,你扰了他们的啦,你也得扰我们的。”黄爷说道:“每位扰三杯。”捕班的刚喝完了,又来了六位快班,也是每位三杯。此时天也到了掌灯的时候啦,黄爷喝得酩酊大醉。都头说了一声:“捆!”伙计将黄爷捆好,当时报告县太爷,县太爷夜审黄昆,升了大堂。
将黄爷搭到大堂之上,县署公厅的风一吹,值掌站班的喊道:“醒醒!”黄爷醉眼朦胧一看众人,县官升了大堂,自己是绳锁加身,英雄不由的一怔,跪在堂前说道:“县太爷,为何锁拿小民?”钱塘县一拍惊堂木,遂说道:“大盗黄昆!你手下有多少江洋大盗?在钱塘县作了多少案子?还不从实的招来!”黄爷叫道:“县太爷!口角留德。民子就知道保镖为生,不知道什么叫坐地分赃。太爷你派差役去查,我保的是某号之镖。”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回来多少日子了?”黄爷说道:“小民回来一个多月了。”县太爷问道:“这一个多月,你什么事做不了?”黄爷说道:“是何人将小民告了?有何为凭?”县太爷将焦公子托人招陶氏所写的状纸,并将陶三小与陶氏出首报告之事,俱都告诉了黄爷。黄爷说道:“我没有内兄。”县太爷问道:“黄昆,你妻子苦苦的劝你,你不但不听,你反倒打骂你的妻子,你的妻子被逼不过,跑回娘家去,你的内兄出外刚才回来,这才知道此事。你坐地分赃,你都不高明,你告诉你的伙计偷民户呀,为何单偷焦少爷的绸缎店、估衣铺、杂货铺?连本县都担待不了呀。”黄昆一听这一片言词,在大堂上机伶伶打了一个寒战:“焦公子失盗,陶氏报告自己,一定是陶氏与焦公子有染。我可冤屈了我那仁义道德的徒儿了。”黄爷有心要在当堂将陶氏水性杨花,焦公子酒色之徒,在县太爷面前诉明;又一想,凭浙江绍兴府黄昆,在大堂上说出这样不人物的话来,岂不愧死?思索至此,遂对县太爷说道:“小民之妇,年轻无知,他告小民坐地分赃,赃物现在何处?”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三班人等,前去东门外搜赃物去。”万恶的淫尼,早将估衣绸缎包了两个包袱,与陶氏娘子送去了。马快班头去不多时,一个人背着包袱,两个人在后跟着,来到大堂之上。遂说道:“回禀老爷,差人到黄家搜翻赃物,在箱子之中,搜出两个包袱,俱是估衣绸缎。”县太爷一声吩咐:
“传估衣铺、绸缎店掌柜的。”绸缎店与估衣铺掌柜的来到大堂之上,绸缎店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你看这缎子上有我们的字号。”佑衣铺掌柜的说道:“回禀县太爷,我们估衣上都有码子,十两的号二八,俱都如此。可有一宗,我们丢的还多,这并不够数几。”绸缎店掌柜的也说不够所失之数。又打开了那个包袱,也是绸缎、估衣,内中还有绸缎店孙掌柜自己的衣服。两包袱共合二十多件绸缎,绸缎店丢有六十多件。县太爷叫绸缎店将缎子暂且领去,容后再破了案,追出赃来的时候,再前来领物。
估衣铺也是如此。县太爷问道:“黄昆,绸缎店掌柜的与你有仇没有?”黄爷说道:“无仇无恨。小民实在没做此事。”县太爷哈哈一笑,遂说道:“出首的,认赃的,俱都有证人,你还敢刁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