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海棠镇显得格外沧桑,汹涌的浪花不停撞击着岸边,每次落下都会带走一些泥沙,轰鸣着,怒吼着,莫不是也在抱怨这世道的不公么……
呆坐在堤坝边的布衣少年不停往河里丢着石子,任凭浪花冲刷着自己赤裸的脚底,也不怕被卷了下去。
掐指算算,来到这个世界已经7个年头了,从一开始的兴奋到现在的茫然,中间经历了酸甜苦辣各种滋味,虽然保留了原来的记忆,可随着哇哇降生,当一睁开眼便看到那张欣喜若狂满脸宠溺的绝世美颜的时候,当自己被那个一脸粗犷胡渣凶的不行的壮实汉子高举起来,下面万民跪拜山呼万岁的时候,当那个日理万机眉宇之间威严绝伦的冠冕髦士一见到自己就眉开眼笑的时候,内心总会翻起阵阵波动,忍不住就小手乱挥,咿咿呀呀一番……
是的,虽然有记忆,可依然得按部就班,一岁走路,两岁学语。
那个世界没有享受到的,却在这个世界得到了满足,可惜只有短短一个月,便家破人亡骨肉分离。当周围鲜血四溅,哀嚎一片,那个原本锦衣玉食前簇后拥的华贵女子换上破衣烂衫钻狗洞,被狼追,饿晕在山下却依然笑着叫自己允儿的时候,才真切的明白,这不是梦,自己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
“阿允!去把猪喂了,把鸡赶回窝,过来吃饭了!”
“哎!来了!”
松开手,看着沙土从指缝中随风飘落,少年咬了咬牙,似乎做了什么决定。这是个真实而又危险的世界,自己得忘记过往,从零认真开始,真正的融入才能寻得方法找回众人回到椒城。
浪花拍击岸边的声音响了一夜,蓝允也在半梦半醒之间迷糊了一夜,早上李婶进来叫吃饭的时候,那声音遥远的感觉似乎是在叫别人,不管不顾的又赖了半个时辰,这才幽幽的爬起身洗漱去了。
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能不能称之为古代,虽然一切都挺像武侠电影里的唐宋时期,姑且就当自己穿越回古代了吧。没有牙刷,没有洗面奶,甚至没有毛巾,只能用个瓦罐从一圆形大土缸里舀点水胡乱用手撩起,在面上一抹,再用袖子一擦便算洗了脸了,再捧一捧水,吸进嘴里晃荡晃荡,便算漱了口了,倘若心里实在过不去,门口柳树上折一小节柳枝,用折口那头在齿缝里刮上一刮,便算刷了牙了。
李婶早上煮了蓝允最爱的玉米糊糊汤,所谓糊糊汤就是将晒干的玉米粒用臼捣碎了,加水在灶上使中火闷上半个时辰,就成了,再去屋后菜地里薅上一把萝卜缨子,使粗盐粒在水里搅吧搅吧,把萝卜缨子搁大铁锅里用热油一过,再浇上涮盐水,与玉米糊糊拌了,吃起来十分咸香醇厚,蓝允就特别好这口,当年在小岭子沟山脚,母子俩便是被这一碗糊糊汤救活了,自此,蓝允便爱上了这味道。
吃完早饭,跑到后山打了点草,回去把猪给喂了,趁着大花不在,又进鸡舍摸了摸,好家伙,今儿个大花下了一个贼溜大的蛋,蓝允眉开眼笑的刚要走,突然瞥见大花正左顾右盼的往柴房走去,不由得好奇心起,左右现在没事,约会又在下午,便猫着腰跟在阿花后头。
眼瞅着阿花一矮身从柴房门下的破洞里钻了进去,蓝允藏在一边的树后等了好一会,这才看到阿花心满意足的出来走了,刚要去开柴房的门,又一个身影从门下钻了出来,竟然是来了没俩月的芦花鸡阿黄,好不容易等这个警惕性超强的阿黄离开了,蓝允摸进柴房,东摸摸西翻翻,终于在一个柴火堆后面发现了一个用桔梗围成的鸡窝,里面此刻正整整齐齐的躺着几排鸡蛋。
蓝允如获至宝,合着这阿黄来了月余,不是不会下蛋,而是偷偷摸摸都私藏了,蓝允数了数,总共有三十四枚蛋,一锅端了,晚上好跟李婶邀功。
虽然没有手机电脑游戏机,可蓝允东晃晃西窜窜,逗逗猪摸摸鸡,一上午倒也过的挺快。李婶一早给蓝允做好饭便去梅庄搭手去了,蓝允一个人也习惯了,知道李婶是为了养活他,打他5岁学会做饭开始,李婶便开始早出晚归,尽量多揽点活计,用她的话说,得提前给咱家允儿准备好讨媳妇的银钱,每当这个时候,蓝允都特别心疼,一定要抓着李婶坐下,用稚嫩的小手给她揉揉肩,捶捶背,李婶总是笑着说,允儿长大了,知道疼婶婶了……
早早的跑到约战的地点前后左右瞄了个遍,那感觉就像提前熟悉考场似的,接着蓝允跑到塘边摘了片荷叶,找了个树荫往草上一躺,又将荷叶倒扣在脸上,不一会,便响起了一阵鼾声……
“少爷,这眼看都要到申时了,那小子不会怕了不敢来了吧?害,无胆鼠类,早就看出来了,脸无二两肉,狡诈之徒!”
旁边一位身着淡青长衫的少年并没有接话,只见其身形健硕,面如冠玉,左手付后,右手一柄纸扇舞的虎虎生风,颇有些名家公子的感觉,只不过此刻面上多少挂了些不耐……
“梅三白,你再等一下吧,阿允可不是这样的人,他一定有事耽误拉!”
梅三白闻得美人言,顿时满面春风,虽然心里有些嘀咕,倘若待会苏颖护着那小子怎么办。
“不碍的,不碍的,颖妹,今天怎么感觉你怪怪的……”
“啊?”
看着梅三白笑嘻嘻的盯着自己上下打量,苏颖有些局促,生怕自己身上哪里不对,衣服破了?脸上有东西?情不自禁前后左右把自己瞧了个遍。
“臭三白,你到底在看什么,不许笑!我哪里怪了!你说,你说!”
再说梅三白,未时将尽便带着瘦猴来到了塘头,老远看见一个年纪稍长的姑娘撑着一把纸伞,伞下站着个一身鹅黄长裙的少女正对着来路张望,走近了一看,果然是自己朝思暮想的苏颖。
梅三白虽身材健硕,可脸却生得十分俊俏,丹凤眼,立鼻,薄唇,脸上永远挂着三分笑意。
“咳咳!颖妹……你今儿个怪好看的……”
“什么意思,我昨儿个就不好看了?明儿个就不好看了?”
梅三白尴尬一笑。
“颖妹无论什么时候都好看!”
说罢狠狠白了捂着嘴偷笑的瘦猴一眼,便不再说话了,脑子里却在寻思着,待会该怎么作战。
这边一树之隔,蓝允早已醒来,听了几人的对白,心中暗道,音质清晰悠扬中暗藏低音,可脆可磁,八分!虽未见其面,可颇有点能说会道,这梅三白倒是撩的一手好妹,可惜人家不接陀呀,想到这,笑了一声,大约是嗓子黏住了,这气便一半走了鼻腔,一半走了嘴,“噗嗤”笑出了声。
少爷,那边有人!
瘦猴虽猴,耳朵倒是挺好使,连忙指了指不远处的大树,对着梅三白比划了一下。
你,去看一下,注意安全!
梅三白冲着树后点了点头,右手二指成叉,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你俩眉来眼去的做什么呢?”
说完径直走向大树。
“阿允,是你到了么?”
蓝允眼见已然暴露,便站起身,边伸懒腰,便打着哈欠从树后走了出来。
“哎哟哟,我说你这狂浪之徒,战术玩的不错呀,这叫啥?肉包子挑鞭打耳朵,包打听?”
蓝允伸出右手小指在耳朵里用力掏了掏,一边掏一边龇牙咧嘴十分受用的样子。
“音质尖锐突兀十分刺耳,阴阳怪气不男不女,语气尖酸刻薄,差评!”
“啥?”
“皇上不急急死太监那!”
瘦猴一脸懵,完全不知道这小子在说啥,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梅三白默默的站在后面摇着扇子,没有说话,只是一直在打量不远处这位身高四尺,粗布麻衣,却眉清目秀的对手,对这位蓝允,梅三白是没有接触过的,平日里也是听瘦猴时不时聒噪几句,但大部分恐怕掺杂了过多的个人好恶,不足以为据,师傅陈十三说过,与人对仗于阵前,首忌心浮气躁,贪功冒进,当知其三便不漏其一。
眼下,让瘦猴先去搅合一番,自己则暗中观察,尽可能的搜集对方情报,以策万全,主意打定,梅三白只是躲在后面微笑不语。
“嘻嘻,阿允,你说话真逗,这黄尚是谁,这太尖又是啥?”
蓝允一愣,即便乡野村夫,也应该知道皇上与太监吧?何况这海棠镇位居江左正中,那可不是什么乡野之地……莫非,这个世界竟没有皇上?
“阿颖,莫非这世上没有皇帝?”
“皇帝?嘘!阿允,以后可不敢随便开皇族的玩笑,要问罪的!”
看着苏颖一脸紧张,再看一边的瘦猴也紧张起来,蓝允心中一动,皇权于现世竟有如此威严么?
“咳咳!在下梅氏三白,想必这位就是蓝家允兄了,总听颖妹提及,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淡蓝色长襟开衫,内里雪白右衽中衣,下着蓝裳,腰间革绅,一条碧玉晶莹剔透轻垂于侧,脚蹬金丝帛底朝天靴,身材壮实,然面容俊美,拱手作揖间无不透露着谦谦雅士之风……
蓝允也一拱手算作回礼,可接下来一句话,让在场之人,无一不愕……
“你这小子……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