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问题的。”
“那喝杯水吧。”护士姐姐给我倒来一杯水,“不介意我继续看书吧?”
“不介意不介意。”
这个护士姐姐真是客气。明明我是客人,她倒不好意思做自己的事了。
不过,要是那位李主任是个苛刻的人,底下人做事不谨慎小心也不行。
护士姐姐翻开那本《护士资格考试指南》。这本书已经很旧了,边角都毛毛的,一看就知道被翻看的次数很多。
护士资格考试不是应该在成为护士资格前考么?她怎么现在还在看。
她注意到我疑惑的目光,连忙解释说:“我已经拿到护士资格了!只是我们科室,李主任随时都会抽查……第几章第几节是什么内容,都得说得上来。我记性差,只好经常翻一翻,复习一下。”
我有点同情她。不过为了安慰她,我说:“有个严格的领导也好,至少不会懒散下去嘛。”
护士姐姐苦涩地微笑着点点头。
唉,大人真辛苦。捡垃圾为生也比这样开心啊!要是将来我在不喜欢的人身边干活,我宁愿继续做我的“垃圾场少年”。话说回来,我将来要做什么职业呢?
或许是我的安慰让她心情放松了点,她边翻看护士指南,边和我聊起天来。
我想她对护士指南的内容早就烂熟于心了,只不过那位李主任过于严厉,她心里害怕被责骂,翻书只是心理上安心些罢了。
“宇阳也是木夕班上的同学吧?”护士姐姐问。
“是的。姐姐怎么知道?”
我称呼她“姐姐”,让她眉开眼笑。
“也只有她班上的同学才会来看沙沙啊。”
原来如此,会来探病的只有C班的同学。
“姐姐认识詹木夕?”詹木夕的名气还真大,都辐射到这儿来了。
“当然认识了。她常常来的嘛。”护士姐姐说,“沙沙的病一直不见好,每天一个人待在病房里也怪无聊的。幸好木夕经常带着同学来陪她,不然沙沙会闷坏的。”
“护士姐姐,我想问问,彭沙到底得了什么重病?”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神经方面的慢性病。我负责护理的不是沙沙那间病房。听神经科的前辈说,那间病房是特殊改造过的,有隔音涂层,原来都是给会大吵大闹的病人住,以免打扰别的病人。我分配到神经科的时候,沙沙就一个人住在那个病房了。”
连值班护士都不知道彭沙得了什么病,太奇怪了。值班室就没有那种记录每个病人的病症的东西?像是“患者情况”之类的。李主任在这点就不严格要求一番?万一病人突然发病,值班护士连病症都不晓得,怎么处理?
电梯上指示楼层的数字从22变成21、20、19……1、2、3……
“应该是李主任来了。”护士姐姐忽然紧张起来,把护士指南塞进抽屉里,从橱柜里拿出一个白色杯子,麻利地撒进茶叶,泡上热水。
电梯门开了,走出来的是穿着白大褂的彭沙妈妈。
李主任真的就是彭沙妈妈啊!
我心里画满了惊叹号。
彭沙妈妈穿上白大褂,戴上黑框眼镜,确实看起来有那么点严肃。哎,人靠衣装。
“李主任您来啦。”护士姐姐把茶递到彭沙妈妈手里。
彭沙妈妈看了杯子里的茶一眼,伸手挡开:“水温不对。”
“对不起对不起。”护士姐姐连忙把茶端到值班室的水池倒掉,又拿来电热水壶,重新灌水,插上插头。
“宇阳,”彭沙妈妈,也是李主任,拍拍我的肩膀,满面笑容地说,“又来看沙沙了啊。”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挪开一步。彭沙妈妈不以为意,还是面带笑容,脱下白大褂交给护士姐姐,就带着我往走廊尽头彭沙的病房走。
到了病房门口,她从工装裤的口袋里拿出一把钥匙。这次我仔细地看了眼钥匙,上面挂着一个小小的金属相框,里面装了张她和彭沙的大头贴。
打开门后,房间里的情形和昨天一样,摔的摔,碎的碎,满目疮痍。
“沙沙,有同学来看你了。”彭沙妈妈慈爱地对彭沙说,“是昨天来过的宇阳同学。”
彭沙坐在洁净的病床上,见到我们走进病房,轻盈一笑。
“今天练过琴吗?”
看到屋里满地凌乱,第一件事居然是问“有没有练琴”?
“练过了。”彭沙回答。
彭沙妈妈走到钢琴前,掀开罩布和琴盖,摸了摸钢琴的琴键,然后露出满意的笑容。
“妈妈。我要和宇阳讨论一下钢琴。他刚写了首曲子,叫《秋蝉》。我很喜欢。”
我一脸黑线。彭沙你不要胡说八道!我连五线谱都不认识,怎么会写曲子!
但彭沙妈妈赞许地看着我:“哦,没想到,宇阳会作曲。好,你们谈。今天病人特别多,我先回门诊部去。”
“阿姨再见。”我礼貌地说。
“宇阳,沙沙就交给你了。”彭沙妈妈凑近我的耳朵,小声说,“沙沙有病,她要是想出去乱跑,你千万要制止她,知道了吗?”
我点点头。
她放心地拍拍我的背。
“我过半个小时就回来。”彭沙妈妈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病房,我听见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电梯开门时的“叮”一声响起。
“宇阳小心!你前面有玻璃!”
我刚要往彭沙的病床前走,被彭沙喝住。
好险。低头一看,地上的玻璃杯残渣,在洒进房间的阳光里,闪闪发光。
“彭沙你下次摔点安全的东西不好吗?”我抱怨道。
彭沙一脸无辜地摊摊手:“跟我无关。”
怎么跟你无关,难不成是我摔的?
“还有……你扯谎的功力够强的。我什么时候会作曲了?别说钢琴,我连吹口哨都学不会。”
“真的?宇阳真笨,哈哈哈……”彭沙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捂着肚子才床上打滚。
“喂。有什么好笑啊。彭沙你有病吧?忘了吃药?”我假装生气。
“嗯,是呀,今天我没吃药。”彭沙从枕头底下掏出一颗灰白色的小药丸,“喏,你看,我藏起来了。”
这下我真的生气了:“彭沙,你别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才没有呢,我是为了自己好。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不想再过下去了。”
彭沙突然从床上爬起来,跑到窗口。
“你别干傻事!”我以为彭沙要跳下去,赶紧跑过去抱住她。
她在我怀里又一次哈哈大笑,笑得很拼命,全身都在颤抖,连眼泪都快笑出来了。
“我只是看看我妈妈走了没有。”彭沙说。
“哦。吓死我了。”我放开彭沙。从窗口,能看到彭沙的妈妈穿着白大褂,走在住院部和门诊楼之间的小路上。很落寞的背影。
“这个,送你。”彭沙冷不丁地把小药丸塞到我的手里。
“不行,这是你的药,你得吃。”我把药丸又塞回彭沙手里。
“刚刚骗你的,这是维生素啦。药我已经吃掉了。”彭沙说,“这颗送给宇阳当我们认识的见面礼,好不?你不许吃它哦,要放好。”
“唉。好吧。”看着像小孩一样无理取闹的彭沙,我只好把小药丸用手帕包好,放进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