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在东宫的时候,总是在寒冷和孤独之中度过,哥哥被沉重的政务压的喘不过气来,阿祾在外跟着阿爹学习军务和兵法昼夜不歇,这一切都只有我,独自承担。
然而,今日不同,他来了,他带着我的光明和希望,来了。
你来了。我有些哽咽。
他抬起头来望着我,就如同过去的每一天那样,用世上最温柔的声音对我说,祯祯,许久未见。
这一夜,我们彼此依偎在一起,坐在屋檐廊下看着落雪,等着一人归来。
你在之处,便是我心安处。
夜半雪停,子时刚过,哥哥的身影终于出现在门口。我们一齐站起身来,对他道,新年大吉!然后再跟他讨压祟钱。
“你们两个大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等着我回来给压祟钱的么?”
哥哥哭笑不得。
“是啊!”异口同声。
“真是有出息了。”一人得了一脑瓜崩,轻轻的,不疼,我们三个人一齐笑了。
“那万一我今晚不回来呢?”
“欠着啊,兄长总会回来的。”
“我们一直等着哥哥回来。”
我们一人握着他一只手,拥抱着他,期望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他始终冰凉的内心。
“快起来,像什么样子。”哥哥轻笑一声,抚摸我们的脊背哄道。
“不起来。”我们一齐闷声道。
“不起来我怎么给你们发压祟钱,没手拿。”哥哥说得很无奈,我们俩相视一笑,乖乖地从他怀中退了出来。
……
这一夜,哥哥静静地看着我们我们堆起雪人,又团了大雪球玩闹,时不时还帮着我一道掷雪球到阿祾身上,惹得他大叫兄长偏心。
看得出来,哥哥他的心情很好,我们相信新的一年一定会不一样的。
开年以后,我亲爹宁亲王时常将我叫到王府去见他。也不拘做什么,偶尔与我弈弈棋,一道作画,大多的时候是在习字,他的笔锋刚劲有力,字迹不像哥哥般隽秀温润,反而有一种气吞山河的霸气。
习字既可静心,亦可自省,甚好。
他对我说。
日子久了,我的字小有所成,心性也稍显沉稳,对他也稍有改观,不似从前剑拨弩张。
岁月静好。
阿娘觉着如今我整日里一人,略显孤单,便叫人把元嘉郡主宁璟妧接入宫中与我做伴。
璟妧是我已故二叔宁兴松,如今该称呼其为二伯父了,唯一的女儿,小我两岁,是个性子极沉静恬淡的女孩,一直由其亲祖母照看,生活在灵州乡下,今年除夕前才从那里接回来的。
她祖母原话说的自己年迈,无力照顾孙女,如今她也大了,到底也是宁氏血脉,送到邕京皇后娘娘跟前,想着将来得娘娘开恩,为她择一门好的亲事。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平安喜乐。
内学堂的女傅们总是教一些女戒女则之类的,日子久了不免太过枯燥乏味,璟妧便求得阿娘同意,闲暇时候在宫中开辟了一个小菜园子,里头种的都是她从乡间带来的瓜果蔬菜的种子。
“阿妧阿妧,你懂得了真多!”
我真心的赞叹道。
“不过是些乡下玩意,公主可真是少见多怪!”
我那异母的妹妹阴阳怪气道。
“你!”
我生生咽下这口气,想着不要与她一般计较,不过是一小姑娘罢了,难道我还真要与她娘亲斗完再与她斗不成?
“这些的确都是乡下玩意,璟妤妹妹说的对。不过我想皇后娘娘开设内学堂的初衷也是希望咱们姐妹几个可以多习以相处之道,将自己所知道的与大家分享出来才是。”
璟妧看似柔弱,说起话来确是掷地有声,今天是她第一次到内学堂来,总不能一来就被比自己年纪还要小的堂妹打压到吧。
“哼,分享,谁稀罕!”
璟妤对这些嗤之以鼻,可我却视若珍宝。我身为公主,却不晓得外头的时令瓜果是什么,蔬菜的贵贱之分,这些都是我不如璟妧的地方,的确应该向她多加学习。
“我虽不才,只能以这些乡间之物与大家分享,可是璟妤妹妹你一定是有许多奇珍异宝的,不若也一道分享出来让我们开开眼界吧。”
内学堂是为宗室女子开课授业,教以女子仪范的,阿娘的意思,如今宁氏人脉凋敝,宗室适龄的女孩子也不多,自是应该多相处相处的。
可是宁璟妤这般样子我委实是看了不舒服,本不欲与她过多纠缠,可听了璟妧的话,我倒也好奇,她会拿出什么新奇的物件来给自己长脸。
“你给我等着!我们南朝好东西多了去了,明日我就带来让你心服口服!”
璟妤到底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被璟妧总激将法一激就口无遮拦起来,连南朝二字都脱口而出了,这在大曜可是极其忌讳的。
南朝与北朝一样,都只能被称之为前朝了。而且,南朝的废帝是被杀降的,而北朝的新帝是主动禅让的,这之间的差距可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的啊!
所以在我大曜,舅舅贺氏一族是皇亲国戚,有禅让之功,是可与郡王同爵御封的从一品北国公,而南朝赵氏之是正二品的南安侯,在大曜的地位可见一斑。
有了今日之事,我与璟妧越发觉得投缘,我是宁折不弯,而她是刚柔并济,都是不愿吃亏的性子。
就连阿娘听说此事以后也未曾责怪我们,反怪璟妤不懂事,南朝都已经覆灭了恁多年,还将南朝挂在嘴边,莫不是她那拎不清楚的娘亲还心心念念地想当她的前朝公主不成!那是不是意味着南安侯一家也还贼心不死做着复辟帝位的春秋大梦呢?!
于是这日阿娘便降下懿旨,宁亲王妃教女无方,喜好奢华,即日起闭门思过三月,小惩大诫。红玉郡主宁璟妤年岁尚小,其母未能尽其教养责,令宫中秦嬷嬷教其规矩,三月为期,以观后效。
南安侯赵衍从得到消息的那一刻便是战战兢兢,自己这个妹妹打小就是被父皇骄纵坏了的,怎么那么多年还没改掉口无遮拦的毛病。如今还叫孩子学了去,真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
南安侯的夫人却比他要沉得住气些,毕竟是出身世家,还曾与慕容氏攀上亲,是南朝名将慕容煊赫的远房堂妹。
“侯爷不必惊慌。此事应该尚未传到陛下耳中,只是小女孩之间的玩闹,成不了什么大的气候。”
南安侯依旧坐立不安,皇后都已经降下懿旨,丝毫没有给自己这个南安侯面子。
“你妹妹如今是宁家的儿媳,即便要担心也应该是他功高震主的宁亲王先担心,你这个空有一个侯爷爵位的哥哥有什么好忧心的呢!”
况且还不是一个娘亲生的呢,南安侯夫人心里自然有她的小九九。
想当初她的堂姐慕容煊媱嫁于宁亲王虽是为了缔结两国邦交,夫妻之间却也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的。
她曾想过,即便宁亲王不是姐姐心中挚爱,也不失为是一个好的归宿,姐姐已经身怀有孕,将来时间会冲淡一切,他们夫妻会白首偕老的。
谁知道赵妍汐这个娇蛮公主竟在宁亲王陪姐姐回家省亲之时对他春心萌动,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往后种种,她虽未曾掌握证据,却也在一步一步的走近真相,若是当真如她所想,那么赵妍汐便当真不该久活了。
“婧娘,你说的是,是为夫太过忧虑了。”
慕容煊婧,曾经一无所有的孤女,如今在风雨飘摇中成长为一介王侯夫人,是她的命,亦是她的运。
“侯爷需明日入宫觐见陛下负荆请罪,称自己教妹无方,有负陛下和亲王深恩,请陛下重罚。”
!!!
“什么,要我去请罪?!”
不是说他不用忧心皇后懿旨的事么,怎么还要去陛下面前负荆请罪呢?
“侯爷,演戏,就要演全套。”
只有走这一遭,才能彻底撇清此次红玉郡主失言一事和南安侯府的关系。
“还是婧娘思虑周详。”
与南安侯府的如履薄冰不同,如今我有了璟妧的陪伴倒是开怀许多。
我艳羡璟妧能够懂得那么多民间新鲜的玩意,让我更加向往曾经在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
而她,则是对我能够写出变幻诡谲的字迹钦佩不已。
“都说观一人字迹可见其品性,公主却是让人琢磨不透啊。”
璟妧托着脑袋趴在我身边,看着我写的字。
“写字可使人静心,只是我的喜好而已。今日习字已经够了,阿妧,我们去外头看秧苗吧。”
书上说谷得雨而生,春天,是一个播种的好季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