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道理我明白,阿娘明白,朝臣们明白,爹爹和哥哥更明白。
所以,快则明日,慢则后日,大局将定。
阿爹,请您在天之灵保佑女儿此行一切顺利。
我双手合十,对月祈祷,望我所求之事可以顺利进行,不负阿爹嘱托。
“姀儿。”
今夜我将爹爹约至宫外,在我曾到过的生花楼内,与之一叙。
见他匆匆而至,气息不匀,我在心中细细拿捏,所谋之事应当又多了几分胜算。
“你终是为他才来见我。”
他心知肚明,却又心怀最后的希冀。
“爹爹。”
我许久不开口,声音不复少时清亮,反而有一丝沙哑,委实不大好听。
“这三年,你虽认了我,却曾未叫过我一声爹。只除了……”
只除了当年夜宴,我为了气赵氏王妃才主动叫了他一声爹爹,要求坐在他的身边,吃他喂的菜。
“宁亲王,接旨。”
我取出阿爹交给我的第一道旨意,上头写着:由宁亲王宁兴柏继位,谪太子为东境王,永居灵州,至死不得离开东境半步。
他缓缓下跪接旨,脸上略带惊愕地望着我。可惜他无法从我脸上寻到任何的蛛丝马迹,毕竟我已压抑了太久,自己都已经忘记要用什么样的心情来面对这一刻。
我阿爹看似粗犷,实际内心却十分细腻谨慎,他是如何之人,只观哥哥心性便可见一二。
“原来竟是你。”
爹爹是阿爹的同胞亲弟,别人不知,他却深谙以他之筹谋怎会对身后之事毫无安排。
宁兴柏看着自己这个女儿,遥远而又陌生,原来十数年的隔阂并不是这么容易消除的。
他们遍寻不见遗诏,即便他密见皇后也无从得知其下落,如今大事将成,他的女儿竟亲手将它交到自己手中。
“爹爹,要接旨吗?”
我问。
“姀儿,你想爹爹做皇帝吗?”
他反问。
“不想。”
我心中的天平从一开始就是偏的,我愿倾尽我一切之力,给予那个人他想要的一切,无论要我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我也在所不惜!
“既如此,你便选择先帝的第二道旨意吧。”
看来我,赌赢了。
“爹爹不看了?我这里的另一道旨意,是太子继位的诏书。爹爹意下如何?”
我寻回自己的声音,不觉竟然说了许多。其实,我只是为了确定,他之所说,究竟是有几分真假。
“太子无过。谪太子为东境王,从此不许他出东境半步,这是要陷我于不义么?姀儿觉得呢。”
他站起身来,定定地看着我。
“阿爹视爹爹为手足,怎会有如此之心。只是爹爹帐下之人绝及不上须臾,阿爹此举只为保全家人,姀儿万望爹爹成全!”
翌日,众大臣罢朝。
文臣叩阁,武将示威。先是哥哥来了,请走了文臣。后是爹爹到了,带走了武将。
宫中宿卫一夕变换。
然而依然没有到我可以彻底放下心来,因为,还未到最重要的时刻。
“东边依旧没有回话吗?”
“回大人,未有。”
阴影处,有二人对话,虽身藏隐秘,却还是逃不出更为隐蔽的宫中耳目。
“奸诈小人!看来他们是不中用了!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看来是要放手做最后一博了。”
第三日。
爹爹手奉圣旨入朝,一场浩浩荡荡的继位风波终于将要迎来落幕。
“奉先帝遗命,太子宁祈继位为帝。着新帝继位后减税三年,诚求天佑我大曜百姓康宁。”
爹爹的临阵倒戈在费云光和褚沣等人眼中看来并无伤大雅,他们追随他本就不是为了什么从龙之功,不过是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眼睛,此人可追。
然而有些首鼠两端之人开始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他们并非真心实意地跟着任何一方,不过是为了讨一份荣华富贵,权势滔天。
他们的行为无可指摘,毕竟是些前朝旧臣,他们为了保全自己,全然不顾旧主,毕竟叛主求荣和以天下大计为任是两码事,在这些人之中,有些人是堪用,有些人却是不值当。
“亲王。不知亲王这道圣旨从何而来,是真是假。亲王大义,莫要被有心之人,给利用了!”
朝臣中突如其来不同的声音,使得众人脸色皆变。
我在纯庆殿与阿娘弈棋,将来请我们临朝的内侍一再拒之门外。
“我先前以为你哥哥只有胜算三成才出手相助。只是未曾想,你的谋算,竟也不差。”
……
“阿娘神机妙算,光凭一道遗诏,确实还是份量不够的。”
她知我见过爹爹,我也知她早已先我一步见过爹爹,她的一片为母慈心,和我对哥哥的一片心意,本就是殊途同归的。
“你哥哥摆平了文臣,我摆平了宗室,你摆平了你爹爹和身后的武将,如今就只剩下……”
只剩下那些早有不臣之心的奸佞,和四境之外的狼子野心了。
“这些长海余孽真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远在东海之滨处,有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无人知其来,也无人知其去。
“多亏国师料事如神,只要有他在,东境平安,我们也安。”
舟首,衣炔飘飘的蓝衣公子吹奏洞箫,余音袅袅,仙音不绝。
许久,一曲终了,他才言道,他总是这般洞悉他人之心,却不知他自己,是否有心。
想想觉着自己太过矫揉,思虑过多,又有何意,随即曲调又起。
又见一玄服公子伫立舟尾,闻言一愣,随即摇头,续以玉笛和之。
彼时我不晓得遥在东海之滨竟有人如此神机妙算,一早便为我们荡平了隐藏的危机,来日有幸得见,方知他才是真正心系天下百姓之人。
“卫重,你可真没让我们失望啊!”
此时哥哥从人群中走出,一直走,一直走,直至走到爹爹的身边。
看到二人相似面庞对视的一幕,周遭曾为他们谁来继位闹腾地不可开交的朝臣们,突如其来地头壳一抽,猛疼。他们先前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相互对峙,闹得整个邕京风云变色,差点国将不国,乱世再现。
之前在大殿之上质疑我爹爹手中遗诏之人乃是前朝旧臣,如今的大曜尚书令卫重。
他先是言之凿凿地质疑遗诏,后又信誓旦旦地赌天发誓自己对大曜的忠心,然而却暗中已经派心腹调来了宿卫军守在殿外。
宁氏一族问鼎不过三年,实力足以逐鹿天下的亦并非只他一家,他卫重从政从权,绝不要排在他人之后,无论是太子还是宁亲王,都不是他心中的最佳人选,宁家人不好控制,不如扶保前朝废帝北国公一脉。好歹他是前朝旧臣,如此这般作为,还能博一个不忘旧主恩义的美名。
不能做到问鼎大位,他便要得到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
此事他事先并未与北国公商议,都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
事后我和阿娘才在暗地里庆幸,幸好当时他并未来得及与任何人吐露真言,不然舅舅一家才真真是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呢,太冤了。
“大胆卫重!质疑先帝遗诏,该当何罪!”
多日未曾露面的北国公贺知暻手奉先帝的另外一份遗诏踏足朝堂。
“奉先帝遗诏,太子宁祈继位顺应天命,然太子未及弱冠,资历尚浅未免国之不稳,封宁亲王宁兴柏为摄政王辅政,太师徐茫为帝师教导,钦哉。”
“北国公!竟然是北国公!”
众大臣面面相觑,在这样一场皇位更迭的大争斗之中,他们从未想到过他。
并非他们刻意地遗忘,而是北国公有意地隐藏,如今看来,却是有人在隐忍藏拙,静候时机啊!
“你!你是如何进来的!”
卫重在看到北国公进来的那一刻有那么一丝丝的慌乱,但是他很快就迫使自己平静了下来。
他明明已经控制住了守卫皇城的宿卫,为何北国公还能进的来?!
卫重此人心细如尘,又狡诈多疑,即便对盟友尚不能足够信任,况乎这个前朝的废帝耶?在他的眼中,贺知暻不过是个傀儡,他不足以与他共谋大计。
如今,这个他眼中的傀儡,竟是先帝扳倒他最重要的一环!
没错!我手中的遗诏是照着阿爹临终一字一句书写下来的,字迹虽然可以临摹,但终究还是难以服众,毕竟我将遗诏交给了身陷皇位继承风波中的其中一人。
而如今,既然舅舅已至,说明在宫外的阿祾,已然把控了全局。
“宿卫!宿卫何在!”
卫重之命已经下达片刻,然而宿卫依旧纹丝未动。他若再无所察觉,恐怕就是我们看错他了吧。
“卫大人,是在找他吗?”
阿祾身披铠甲押解宿卫统领朱柝上殿,与卫重当堂对质。
“大人救我!大人救我!”朱柝的宿卫统领一职全然是靠卫重提拔,众人皆知他是卫重的人。只要他一有行动,所有的矛头都会直指卫重。
“哈哈哈哈!棋差一招!是我低估了你们叔侄俩,低估了你北国公,大约还有后宫的那两位吧。”
卫重自知大势已去,他以一己之力搅弄邕京风云,甚至与外邦联手,为的就是成为一个只手遮天下的权臣。然而如今,这一切都成了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