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昀熹殿的寝阁里用了早膳后略觉困倦,昭成便扶着我到偏殿里去休息。
“我睡了多久?”
“公主,已是晌午了。”
昭成与我说道,在我小睡期间,贵妃来过,皇后来过,但是都被哥哥拒之门外了,最后,我的爹爹也来了。
“摄政王已进去小半个时辰了,二人屏退了左右,没有人知道他们谈话的内容。”
昭成一直陪在我的身边,他告诉我贵妃先前气急败坏地走了,皇后虽然没有闹地像她那般难堪,临走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哥哥既然身体不好,怎地还要他劳神,我们过去看看他吧。”
我起身,昭成为我净面,梳妆,着衣,一如往昔。有时候,就连阿祾都会吃他的醋,虽然他陪伴了我们并不算太长的人生中较为漫长的时间。
“您昨夜没有休息好,早膳吃的也不多,先喝婉鱼粥垫垫肚子再过去。”
昭成有的时候很执拗,在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事比我的身体健康更加重要。
“昭成,”我推开他的手,“我没有胃口。”
“您多少吃些,就当是为了腹中骨肉,为了王爷,还有……
为了陛下。”
我略感烦躁,力气用得大了些,险将他手上的碗打翻在地,溅出来的粥烫到了他的手。
“对……对不起,昭成,你的手没事吧,我看看。”
我知道,昭成是个好人,他一向是关心我和阿祾的,在他眼里,我们是和哥哥一样重要的。
“公主,请您进食。”
他缩回自己的手,依旧低眉顺首地将粥碗递到我面前。
“我真的没有胃口,就吃几口,好吗?”
他没有说话,舀起了鱼粥,小心吹凉,再喂到我的口中。三口过后,他放下手中的粥碗,为我罩上外袍,打开门,跟在我的身后。
与此同时,寒冷的北境冰天雪地,行军的将士们不得不就地安营扎寨,然而随着时间日久,士气衰竭,后方粮草供给又跟不上,军中怨声载道,领兵的长義王此刻陷入了两难之境。
“王爷,如今我们孤立无援,后方怕是指望不上了,看来我们要另想法子了。”
副将沈璆跟随长義王多年,忠心耿耿,最是敬佩他的为人。要说二人名为上下级,实为兄弟也是不为过的。
“阿璆,今夜你找个把身手敏捷的兄弟跟我出去一趟,看看能否在山中猎到什么,先给大伙儿加个餐,吃饱了肚子我们再从长计议。”
长義王虽是个家门不幸的失怙之人,却幸得先帝后夫妇养育之恩,得以养成仁善端正的品貌,虽是武将,却从不恃武凌弱,所到之处均称其的军队是仁义之师。
“好,一会儿我亲自去挑人。若是猎来了好的皮毛,便叫他们囫囵剥了下来,叫你给王妃做件氅子。那玩意儿暖和厚实,好过冬。”
“那可得多猎些动物了,我还要给兄长和未出生的孩儿多做几件呢,免得他们说我这个做兄弟,做爹爹的厚此薄彼了!”
长義王远征在外,心里自是最记挂家中亲人的。此时边境狼烟四起,前方战事陷入胶着,而邕京风云诡谲,兄长缠绵病榻,娇妻身怀六甲,无论是哪件事他都心悬半空,恨不得生出三头六臂,学了分身术,得以为他们撑起一片天地来。
“瞧你,一说到陛下和王妃就格外神采飞扬,就好像眼前的一切困难都如同过眼云烟一般。”
沈璆也才新婚不久便与家中妻子分离,自是晓得他心中的离别之苦,打趣他的同时心中自也多了几分苦涩。
“女儿竟不知爹爹来了,未曾出来迎接,请爹爹勿怪。”
爹爹看到我的那一刻眼中一闪而逝的难以捉摸被我敏感地捕捉到了,看来我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之中,他看到我隆起的肚子并没有半分意外。
“既然身子沉了,不在家中好好养胎,乱跑些什么!”
他微愠。
“叔父不要说她,祯祯也只是想我,来看看我罢了。”
宁祈将我拉到身后,伸手抚摸我的脸颊,不觉冰冷,这才放心,转而握住我的手为我哈气捂热。
这一幕落在爹爹的眼中,怕是格外刺眼的。自打阿祾出征,我便再没有出过府门并关门谢客,纵是他来了,也只是让昭成将他打发回去。如今只是听闻了哥哥病了,便不顾自己的身子,夜闯宫禁,如今更是站在此处与他对峙。
“君臣有别,你们这样成何体统!”爹爹疾言厉色道。
我一直以为爹爹为人方正,不过是有些刻板,可如今他所做的一切却着实让我祝摸不透。都说摄政王要逼宫谋反,可我至今不能相信他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叔父,侄儿说句戳您心窝子的话,咳咳咳……祯祯自小是朕带大的,”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春水,令人一看便会深陷其中,“在她人生中的每一个时刻,朕都陪在她的身边。在朕的眼中,她便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血脉相连。因此,无论朕为她做什么,都不为过!”
“宁祈!你究竟要霸占我的女儿到何时!”
长義王到底是文武双全,把作战时候用的兵法都用到了狩猎上,当真猎到了数量可观的猎物。
“这下大伙儿可能喝上一口热汤暖暖身子,吃上一顿饱饭,补充体力了。”沈璆心满意足道。
“是啊,我将他们千里迢迢带到北境来,可不是为了让他们挨饿受冻的。”
长義王抚摸着白虎的皮毛,仿佛已经看到它制成皮氅穿在宁祯的身上。
“阿璆,你觉着,若是我们化整为零,将众人分配到各家,为他们打猎劳作,只留下观测和守城的将士分成三班轮换,时刻戒备如何?”
如今他们在城外安营扎寨,日子并不好过,百姓亦受到边境乱军的威胁不堪其扰,总要有个对策。
“以守为攻,不失为一个良策。只是,”沈璆欲言又止,长義王鼓励他继续说下去,“冬猎终非良策,百姓家的粮食储备也不会很多。后方粮草的供给若是再跟不上,若是食物没了的话……”
是了,这便是眼前的困境,他们眼下突破不了的困境。
其实摄政王的心中一直是有一块心病的。
当年自己在前方征战,前朝皇帝为了议和顺利,竟赐死了自己即将临盆的妻子,他得胜归来之时方知妻子的死讯,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唯一支撑他活下去的动力,便是他的妻子为他生下一个女儿,那个一出生便被抱走的女儿。
后来,前朝皇帝被他斩杀,他的大哥宁兴栎登基称帝,建立了大曜。他不要任何封赏,只想向兄嫂讨回他的爱女姀儿。只是,那个时候,眼前的这个男人,挡在了她的身前。
“叔父,祯祯她是我的!您若是想她,便到东宫来看她吧。”
多年前,还是少年的宁祈看似恭敬,实则强势地拒绝了自己唯一的请求,堂而皇之把自己的女儿,国朝唯一的公主带进了东宫,一住就是十年。
期间,有多少言官弹劾,多少宗亲明嘲暗讽,他都视若无睹,甚至最后连原本属于父亲的为女送嫁都被他这个兄长一手包揽。
他费尽心思地想要与女儿修补关系,都被他明里暗里地破坏了,着实是可恶至极!
“爹爹,直呼陛下名讳是大不敬之罪。”我语出平常地道出这个事实。
“姀儿,你当真要与他站在一处?”
“爹爹,在这里,”我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前,认真地对他道,“是先有哥哥的……”
我只能装作看不见他失望且莫可奈何的表情,因为在我这里,始终宁祈比任何人都要重要许多。
早年只事虽事出有因,却这一切皆已成为事实。从我出生到第一次开口说话,从蹒跚学步到第一次提笔写字,无数个寒冬酷暑,都是他陪我度过。我学会说的第一句话,是哥哥,我学会写的第一个名字是宁祈。
爹爹若非要我将他与宁祈放在一个天平上,便注定是要失望的了。
“等你知道他都做了什么,你一定会后悔的,我的女儿!”
爹爹气极,拂袖离去,而我背过身去,悄悄落泪。毕竟一个赋予我生命的爹爹,另一个是陪伴我长大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