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归家苑的周渔思年纪虽小,但比任何人都用功刻苦,日日四更天起,天还没有亮,就开始挽起袖子摇井打水,洒扫庭院,归置好练功堂的各色物什,再洗好昨日换下的众姐妹的练功服,一一晾晒开去,继而必会给庭院东边那株乌桕树上的黄鹂儿添点水,擦擦鸟笼子。添食周渔思是不做的,柳七娘定会趁着喂食时对鸟儿讲讲话。她知道爱鸟的女子必是情思绵密的,也是寂寞的。这一点,她七岁那年就知道了。看多了西市里戏台上公子小姐的情仇爱恨,听多了西市里说书先生口中的才子佳人的恩怨情仇,早就练就了她察言观色的本领。周渔思末了,抬头看看天色,约摸卯时将至,必斟好一杯热腾腾香片,放在训诫堂木桌上,待柳七娘早起巡视时用。随后,才去练功堂晨练。数年如一日,日日如此。
柳七娘冷眼看了这几年,心内满意,情知当日自己没有看走眼,十两银子花得真真的值当。只是这人前人后总也不会十分赞赏于她,知道这女孩儿多的地方,必不可厚此薄彼,否则必会害了她去,只是暗中嘱咐她好自用功,指出她不善于清唱,不用过分在此业上花费太多心思,只是手指修长,对节律、意境、情感悟性强,精于读谱,可在丝竹器乐上多下功夫。只消三两句话的点拨,周渔思便暗暗记下了,几年苦练下来,在丝竹器乐上,已然信手拈来无人可比,只是暗自韬光养晦不敢太显山露水了。在每月一次的堂考中,也故意漏出些破绽来,每每居于任戌儿之下。这样一来,每次的点牌外出献艺必不会落下她周渔思,可以得到难得的历练,也不会太过招摇,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是这次的鱼听阁一节,事关归家苑的名誉,周渔思不得不站出来救场了。
章台乐坊有不成文的规定,倘若一个乐团班子在正式演出时有失手,赏钱分文不能领自不必说,每年的榜上排名定会直线下降,且三月不承接客请。只是,任戌儿这箫去了哪里?
正在周渔思怔怔发愣琢磨的时候,空空儿推门进屋,对周渔思作神秘状:“听说了吗,有一个小师妹新进来了。”
“那有什么,每年都会有的事。”
“你知道吗,不是破落人家的丫头呢。”
“你我就是破落人家了吗?不要总是妄自菲薄。”周渔思听空空儿说“破落人家”心头略微不悦。
“算我说错。只是那女孩儿娇气得很,竟是宿州州尹的千金呢!”
“你哄我的吧,州尹千金怎会吃得这苦楚来这归家苑呢?”周渔思狐疑道。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想是这整个归家苑也只有我空空儿知晓个中缘由咯~”空空儿故意拉长了尾音,坐在周渔思的鼓凳上,呷一口茶,故作神秘。
周渔思见了直想笑,在这归家苑数年,生活清苦,幸好有空空儿与她一个屋里吃睡顽笑,周渔思深知当初柳七娘这样安排的用意,颇为领情。她看了看空空儿,故意若无其事伸出手来看新染的指甲颜色:“你说这后院子里种了几年的凤仙花怎么只有这紫红色,沉沉的,多俗气,倒不如我院前种下的淡金粉色……”说罢,拿余光觑了觑一旁的空空儿。果然,空空儿好奇地张望过来:“我看看我看看。吓!好看好看,日光之下尤其好看!”空空儿继而忝着脸笑道:“好思儿,匀给我一些吧,我这指甲素素的看着没精神。”
周渔思端坐不语,闲闲地用手扶了扶头上的荆钗。
“好啦好啦,告诉你吧。”空空儿无奈,转而兴致盎然道,“说是这方秀珏是州尹方格致的庶出女儿,本也宝宝贝贝地疼着,只是这正房太太余氏不乐意了,说是将自己的正室大女儿方秀颖比了下去,抢了正室的风头。这戎州州尹家的二公子娶亲,定了方家小姐,不想这方家大小姐方秀颖愚钝丑陋,人家公子看中了这二小姐。接下来的事情,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这余氏也是心窄……”周渔思叹息道,“可怜了那方秀珏。”
“这蹄子仗着自己大家大户出来的,嚣张得很,我看呐,不是可怜,是可恨呢。”空空儿不平道,“七娘待她也不同于旁人呢,连蒸花糕都多给块的。”
“就你这点出息。”
两人相视一笑,笑作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