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铭在客厅里跺来跺去,一双棕色的皮鞋在木制地板上踩得吱吱响。他时不时地走到大门口,凭门远望,杨百翰还没有回来,眼见到了晚饭时间,心情更加急切了。
老火从徐老爷的房间出来,脸色凝重,看来是徐老爷的病情又加重了。
他故作镇静,缓缓走到徐铭眼下,说:“老爷病情又重了,方才跟他说了两句话,他只半掩着眼睛,瞪着上面,不说话,也没有反应,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徐铭心里一沉,眉毛在额头上揉成一团,“那我进去也是无用了。”
他想见见自己的爹爹,可是见了面说什么好呢。心中有事,脸上的表情自然是不能伪装成正常人的,要是爹爹看出一点破绽,知道了技术石沉大海的事,岂不是添乱,雪上加霜。
老火说:“铭少爷你还是进去看看吧,你父亲这条命朝不保夕,他留着一口气,就是等你回来,见你重整家业,娶妻生子。”
徐铭说:“油厂的情况我已经了解,不单单是技术的事情,光有技术也救不活徐家制油厂。”
他有些放弃和力不从心的说道。
“有了技术没有钱也不行,制油厂的机器设备已经老了,在国外,都是已经被淘汰了的,若不进行技术革新,哪里还有你们民族工业的活路。”这些年在国外,虽说对自己学的机械制造专业不太感兴趣,可无奈家里三两天寄一封信,督促他在国外学习的造化,为了应付,他还是上了心学习了一些学问的。
老火抬着头,额上纹路沟壑纵横,但瞳孔很是真挚和热切,仿佛充满了希望。
他说:“铭少爷,不光是我们的民族工业,也是你的。未来中国靠的正是像你这样朝气澎拜的有学问的青年人。我们这一代已经老啦,不中用了,像你说的淘汰啊,革新啊,我现在都不太懂啦。”
老火的话里满是对自己的夸赞和期许,这让他有些羞愧。但老火说未来的中国要寄希望于自己,这让他的心颤了一下,仿佛肩上有了千斤担,混沌错愕的人生刹那间好像因为有人重视自己,而点燃了要有一番作为的火花。
但很快,那点热情,又灰飞烟灭。
徐铭说:“技术的事,我可以再想办法,动用英国的同学帮帮忙,可是钱的事情要如何解决呢。据我所知,徐家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徐家了,家里已经入不敷出了吧?”
老火笑了笑说:“钱的事情,你父亲早已替你做好了打算。今日,院子里三姐妹,其中一个是汉口骆老爷的闺女。”
老火话音未落,徐铭便追问道:“你说的可是那个上了国际新闻的汉口骆天织?”
徐铭虽然外表看起来没心没肺,无心家国之事,但在英国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会买来报纸,一方面为了练习外国话,另一方面专找国内新闻来看。只有这个时候,他才不忘自己是个中国人。他曾不止一次的在国际版面上看到过这个叫骆天织的人,他在中国的纺织事业做得是如日中天,甚至还开辟了国外的商路。是个了不起的人。
老火笑着点点头,“你要是跟莺莺小姐成了婚,钱这个事情,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徐铭心中好像有所疑问,“我们家都朝不保夕了,人家凭什么肯把女儿嫁到我家来?”
老火把徐铭从门口拉到客厅正中的沙发上坐下,又顾了顾门外,见没人,才小心翼翼的说道:“莺莺小姐是骆老爷的私生女!”
徐铭听闻,那愤愤的脾气又上来了,叫嚣道:“私生女也是人家娘生娘养的宝贝姑娘,即使没有父亲疼爱,也应该受到尊重,你们强占人家小姐,回来给我做老婆,以要挟骆天织给我们家提供钱,这样做不合情理。”
老火上前连忙捂住他的嘴,生怕被骆莺莺听了去,那姑娘本来就是一个有七窍玲珑心思的女子,天生多情又敏感,要是被她听到了,她即使不哭不闹,但浑身散发的孤冷之气让人见之,也汗毛抖擞。
老火耐心告之:“少爷,你误会了,莺莺小姐是骆老爷亲自送到我们徐家的,可不是被我们绑来的,徐家是个正经人家,从来不做违法乱纪的事。”
徐铭问:“那为何肯把好好的女子送到我们这个配不上她的家里来呢?”
老火暗暗的把头低了下去,像是有说不出的话如鲠在喉。
徐铭又说:“火伯,不管什么缘由,我都不会利用莺莺小姐的,她有选择婚恋自由的权力,她可以找一个爱她的男人,拥有她自己的幸福,而不是我这个素不相识的人。”
老火将头徐徐抬起,眼神灼灼的看着他,问:“那钱的事情?”
徐铭说:“我们可以向银行贷款。”
老火摇摇头,满脸的失望,“现在国库空虚如洗,动不动就是向他国借款。南北两方,言战的时候,金钱都用在硝烟弹雨里,言和的时候,又全用在应酬疏通里,花钱如流水一般,哪里还会管我们这样半死不活的小厂呢?”
徐铭听闻,心中一恸,又呆了呆说:“反正娶莺莺小姐这件事是不可行的,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