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历舒从工作室出来,抬头望了一眼头顶浪花翻白的晴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阳光从指缝筛落下来,像是时光跳碎的精灵。
多少年了,他们分分合合,好不容易走到婚姻殿堂,终究还是闹到了分道扬镳的境地。
他与周竞深最初相识便是在这个城市北站的公交车上第一次见面的,她看了一下表,距离周竞深提出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她坐个出租车过去时间刚刚好。
两天前,她提出要跟那个男人离婚,一向沉默寡言的周先生未置一词转身甩上卧室的门,就这样他们冷战了两天,而就在早上的时候她收到了周竞深发来的同意离婚的短信,前提是一起在乘坐一次他们最初相识的那辆公交车。
叶历舒疑惑于周竞深奇怪要求的同时,内心升起一股若有似无的哀伤与舍离之感,这个从青葱岁月一直到现在两人都事业有成,爱了她整整二十年的男人终于舍得对她放手了。
她的心有一丝的钝痛又有一丝的释然之感,这两种感觉相互交错的缠绕着她,竟搅得她内心有点烦躁。
她抬手将披散下来的长发随手扎起,将脑里的思绪驱散,刚好驶到公交站点,她从出租车上下来,迎面的热气铺展而开。
这个公交站临近动车站,旁边是各种各样的餐饮店、旅店,以及充斥着各路小贩,充满着形形色色的来人。
叶历舒环顾了一圈四周,没有发现周竞深的身影,她跳上公交站台,捡了个比较不晒的角落静静的等待周竞深的到来。
大概过了五分钟左右,她一眼看见周竞深从一辆黑色的宾利上下来。
像是心有灵犀般,两人无意一抬头,刚好捕抓到对方,周竞深看了叶历舒一眼,转头朝司机吩咐了什么,转身朝她走来。
男人一八五的挺拔身躯,英俊之余又带着一股摄人的戾气,他于人群中像是给周围无形的笼罩上一层低气压,行得离他近的人甚至不自觉的往旁边退了一步。
这跟第一次见到他给她的感觉一样,带着很重的一种侵烈性,以及一种敌视感,区别就在于二十年前她初见他时,他还是个孩子,而现在已经是一个男人。
就在她一个思绪之间,周竞深已经走到她的面前,他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历舒——头发贴在额上,额角还有细密的汗珠——他记得的,一到夏天,她就容易流汗,是个既怕冷又怕热的娇弱体质。
他微微皱了眉,真心实意道:“抱歉,处理点公司的事迟到了!”
叶历舒无所谓的摇摇头:“我也刚到。”
周竞深听了,眉峰拧得更紧了,却不说话,气氛一时有点尴尬,恰在这时7路的公交过来了,这就是他们初识的那路公车。
恰逢下班高峰期,正午的人流很多,迎面而来的公车无一不是人满为患。
公车一靠站,车里的人如潮水般涌出来,而等公车的人有推搡着往上挤,场面很是混乱。
周竞深有意的伸手虚掩在叶历舒身边,被她轻巧的躲了过去,没了周竞深的掩护,她一下子融在人流里,被众人推搡着往前挤。
这时,人群里不知谁咒骂了一句“老不死的别挡道”,她突然被众人卡在人堆里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定睛一眼,原来是刚从公车上下来的一个老婆婆行动比较缓慢挡到前面那个急匆匆要跳上公车的中年男子了,那男子虎背熊腰的,穿着一件廉价的白背心,露出后背一大片乱七八槽的纹身,老婆婆就被他用力一拽,如同拧小鸡般一下子推到地下。
历舒在人群里见了,硬挤了两下竟是生生挤出人群,她上前扶了那婆婆一把,拍了拍婆婆身上的沙砾:“婆婆,您摔到没有,我带您去医院吧!”
老婆婆穿的破旧,这个城市几乎看不见这样着装的人,乍一看给人的感觉像一个乞丐,她头发苍白,身材枯瘦,脸上布满皱纹,但是仔细一看,会发现她的双眼矍铄,一双眼像是能读懂人心。
此刻,她跪坐在地上,对上历舒的眼睛,声音苍老沙哑,“不碍事,老骨头耐摔惯了,姑娘,你也坐公车吗?”
历舒将老婆婆扶了起来,避开推挤的人群,“是的。”
老婆婆闻言,脸上的皱纹如峰岳般嶙峋皱起,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最后只是轻微的叹了一声气,她侧身从右腰的一个贴身小包里掏出了一串五颜六色的手链,“我这边有个保平安的珠串子,这个送给你,能保安康的,拿好了!”
婆婆的话说的颇为郑重,历舒怔了一下,她觉得这手链对老婆婆的意义肯定重大,她正要婉拒婆婆的好意。
恰在这时,周竞深跨过重重人流挤了过来,隔着人流,他对刚刚发生的事情看得一清二楚,他看了一眼老婆婆递给历舒的手链,又看了一眼她的表情,直截了当的问:“走吗?”
她回了他一个好,转身跟老婆婆说:“婆婆,不用了,这珠串子肯定对您意义重大,您自己收好了。”
她说完,将老婆婆递过来的手链给她摁了回去,这时,最后几个上车的人也上去了,司机瞅了一眼历舒,“你们坐不坐啊?”
“坐!”
周竞深率先一步踏上了公车,历舒紧随其后,她上车太匆忙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老婆婆速度极快的将刚刚那个手链塞进了她包包的侧袋里。
北站是终点站,刚刚一整车的人都下完了,现在车上的人不算多,他们上车的时候车上还有好几个位置,历舒捡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她旁边还有个位置,她以为周竞深应该会坐别的地方,不想他就在旁边坐下,气氛一时有点尴尬。
他坐下后,先是接了一个电话,简单的吩咐了一些公司上的事情,便让那边不要再打过来。
“热吗?”他看着历舒转向车窗的侧脸问了一句。
他不问她还没觉得,他一问她不自觉的抬手擦了下鬓角的薄汗,“还好。”
周竞深微微皱眉,公交平稳的行驶,一路无话。
司机是的中年的男子,皮肤黝黑,体格健壮,戴着一个黑墨镜。他后背是一排三连坐,分别坐着两个穿着一中校服的女学生,两个女生交谈盛欢,旁边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几岁的年轻女性,从上车到现在一直拿着手机微信个没完。
他们旁边是一列单人座,有三个位置,中间还没人坐,第一个位置坐的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出头的青年男子,染着一头金色的头发,戴着一副太阳镜,正靠在窗边打着瞌睡。
第三个位置坐的是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西装革履的,他身上的手机没完没了的响个不停,他时不时擦一下脑门的汗,接起电话来战战兢兢,一副极力讨好人的模样。
他对面又是一行三连坐,他打电话的模样惹得坐中间的一个女的一脸的嫌弃,这女的浓妆艳抹的,穿着一条廉价的连衣裙,一字肩,脖子上挂着一条粗大的大金链子,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低劣香水味,她在嫌弃别人的同时,坐在她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亦是对她一脸嫌弃,时不时的用手捂鼻,好像被她的香水味薰的厉害。
而她另一旁亦是坐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件白背心,不是别人,正是上车前推了老婆婆的那个壮硕男子,此刻他翘着二郎腿,时不时用脚尖晃荡着脚上的拖鞋,非常不雅,丝毫不在意全车人投射过去的目光。
而他们中间空着一大块空间,一个男人一身休闲打扮,戴着一副金丝眼镜,插着耳机,背着一个黑包,明明车上还有位置,他却不愿意坐,单手扶着把手,眺望窗外风景。
这后面便是分成两行对称的六个双人座位,最后面才是占了一车尾一行五人坐,叶历舒和周竞深正是坐在左边第一个双人座上。
他们后面坐着两个年轻女性,此刻正兴高采烈的讨论着某个明星,再后面的两个双人座目前是空着的。
而右边的第一个双人只靠窗坐着一个年轻男子,他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发着微信,看起来很甜蜜的样子。
他后面又是靠窗坐着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几岁的少年,那少年侧着头靠在窗沿上,看不清他的模样。
少年后面坐着一对情侣,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模样,相互手搭着手,非常亲昵。
在这后面就是横在车尾的一排五人坐了,就一个女人孤零零的坐在靠右车窗的位置。
这个女人看起来二十几岁的模样,戴着一副现下很流行的太阳镜,头上还戴着一顶一看就价格不菲的遮阳帽,简简单单的穿着一件白T下面是一条淡蓝的牛仔裤,看不清女人的具体长相,单从气质能给人感受出来是一个美女。
此刻,她单独坐在后车位的位置,既不玩手机,也不欣赏窗外风景,视线朝左前方看,仔细看,会发现她目光所及的不是别的,正是坐在左边第一个双人座的叶历舒和周竞深的位置,如果再仔细看,会发现她看的其实是周竞深,那目光自他一进车便目光灼灼的形影不离。
刚好公车进入一个急转弯,因为惯性,历舒身体不可避免的微微向周竞深的身边倾靠过来,周竞深像是有所感觉似的,轻轻的伸手扶了她一下,四目相对间,“谢谢”,历舒率先说了一句便移开目光,她看着车窗玻璃上投射出来的男人身影,内心腾起一股不可名状的茫然之感,她觉得她对男人的情感早在他误会她时便已经戳开了一条裂缝,隔在他们中间,将他们拉得越来越远了。
可是他无疑对她是最熟悉的,他熟悉她的每一个喜怒哀乐,甚至会洞悉她的微表情微动作,关于她的一切,他好像总能事先预感什么,就像刚才那样因为坐车的一个惯性动作问题他也能做得尽量的贴切温柔。
她有一瞬间都有点怀疑男人之前对她误会时脸上的盛怒是不是都是假象了,她都怀疑是不是他们之前发生的那些不愉快是不是假的了。
可是它们发生的宛如昨天,历历在目,她劝服不了自己曾经发生的是假的。
然而她也很明白自己内心对男人的情感断的不够干脆。
念及此,她心里有腾起一股颓败的感觉,她在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索性不在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只要坐到终点站,她立即下车,从此以后他们俩桥归桥路归路,再无瓜葛!
她没有发现的是周竞深在他刻意避开自己时,那总是鹰戾的脸上不自觉滑过的一丝落寞。
而坐在前面的两个人也不会留意到坐在最后面的女人看到这,突然一把扯掉脸上的太阳镜,她白皙娇美的脸上满是盛怒。
她的眼底盛着一股傲意,给人一种优人一等的优越感,坐在这公车里显得异常的格格不入,而此刻她眼里的傲意慢慢散去,覆上一层带着敌视的恨意,而这种敌视的目光是朝着叶历舒而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