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医生的话,宋清商忍不住想:也许真是自己太敏感,江杳杳只是个生病的小孩,恨李静和陈青山一家,诅咒他们死,但还没极端到失去理智。
话虽如此,但……
“倒是齐妙,”大夫突然说,打断了宋清商的思路,令她被迫听,“都过去这么久了,她家还没人来吗?”
江杳杳的主治大夫姓吴,同时也是六院接诊过齐妙的两位大夫中的一位。
齐妙来六院,最早是大学临毕业,据说是慕名而来,先挂的另一位专家主任的号,看了两次就没再来了。
之后医院联系学校,通过学校找到已经毕业工作的齐妙,说会给她换主治医生。那之后齐妙又来了两次,两次都由吴大夫治疗。
但两次之后,齐妙再次放弃咨询,只定期来开辅助睡眠和亢奋情绪的药——那些都是处方药,外面她买不到。
也就是说,吴大夫和齐妙的关系,宋清商早就知道。但身为办案刑警,任何人这个时候主动说到齐妙,她都会本能地在意。
“吴大夫很关心齐妙?”
“当然!”吴大夫并不避讳,但也把理由说得合情合理:“身为D市最好的精神科里最好的两位大夫,先后被同一位病人放弃,我和老胡当然会不甘心。大夫也是人,也会有自尊心。”
老胡就是齐妙最初的那位大夫。
“您说她放弃你们?”宋清商不解,“不是说齐妙对自己的病没有信心才放弃治疗?”
吴大夫说:“她是抑郁症病人,没有信心甚至就是她的症状之一,这不能怪她。但身为精神科大夫,不能让病人生出信心,不说失职,至少也是医术不精吧?”
吴大夫和他口中的“老胡”都是正当年,有争心很正常。何况如果没有争心,当初也不会通过学校再找回齐妙。作为公立医院的大夫,有这个精力的,本身就不多见。
“我记得您之前说,当初找回齐妙,给学校的理由是她病情严重,随时有走极端也就是自杀的可能性?”
“这是事实。”吴大夫说。
“可从那时到今年遇害,足足过了一年。难道您和网友看法一致,也认为齐妙和凶手认识,请他来协助自杀?”
随着“血魔”案的持续热化,网上开始有各种分析,“协助自杀”就是其中一种论调,还是受众颇广的那种。
但宋清商一直不以为然。
在她看来,这几个现场,分明是凶手主观意志的体现,几乎听不到被害人的“声音”。说是遵照受害人意愿的“自杀”,她不能同意。
不过吴大夫否认了宋清商的猜测,解释说:“我的意思是,从去年齐妙来,我和老胡就已经形成一个共同认知,也即她身上已经没有求生意志。”
吴大夫换了个姿势,做好长篇大论的准备。
“之所以两次就把我们否定,一是她已经见过足够多的医生,对心理治疗的套路非常熟悉,甚至厌恶。另一方面,她早就过了那种还抱有希望、还能被激起希望的阶段。
“你知道,齐妙的抑郁症溯源,一是白癜风,二是原生家庭。这两点都历史悠久,所以她的抑郁症病史也很久。
“她被折磨了这么久,求生意志早就消磨殆尽。
“我和老胡曾经讨论,说病人到这个阶段,活着是惯性,自杀甚至都不需要下决心,就只是一个契机的事。”
宋清商听得极不舒服,反问:“为什么总是强调自杀?难道她就没有治愈的可能?”
吴大夫为难地说:“理论上,对每个病人我们都不会下这种结论。但是齐妙,只要白癜风和她家里的事一天好不起来,她生活中没有积极的刺激,局面就很难改善。但你也知道,白癜风是顽疾,比抑郁症还难搞;而她家的事……除非她自己下决心,不然就是无底洞。”
宋清商心念一动:“如果她认识了什么人呢?”
吴大夫没明白。
宋清商说:“如果她遇到喜欢的人,局面会不会不一样?”
吴大夫更吃惊:“齐妙有喜欢的人?”
宋清商强调:“我是说如果。您说她随时可能自杀,但她一直好好活着,除了您说的那个不好的契机没来,会不会相反,有好的契机发生?”
吴大夫抓起笔挠头,似乎觉得这是个很难搞的问题,不断重复:“齐妙会有喜欢的人?”
听到他把这句话说出来,宋清商也不由想起和齐妙的那一面之缘。单看那时的齐妙,尤其她那双眼睛,实在很难想像她会喜欢甚至爱上什么人。那双眼睛,分明是中一千万都激动不起来的、死人一样的眼睛。
“可她毕竟没死啊。”宋清商呢喃,“人活着,什么都可能发生,不是吗?”
吴大夫被说服,点头道:“那的确,医学上虽然很少发生奇迹,但一切奇迹的基本都是人。有人在,才有奇迹发生的可能。当然我不是说齐妙谈恋爱算奇迹。事实上这很正常。只是作为见过她的人,实在很难想像罢了。”
“我明白。”宋清商说。
齐妙太苦了,太丧了,像厄神的人间代表,令所有见过她的人都无法想像美好的事情会发生在她身上。
可是再无法想象,也不代表不会发生。毕竟有戒指为证。
“吴大夫,”宋清商问,“在那两次心理治疗,以及后来她找您开药的接触中,您有没有看到过任何蛛丝马迹?或者她有没有提过任何人、戒指,或者和排球相关的任何事情?”
吴大夫没怎么需要费力想,就肯定地回答:“没有。没有任何迹象。”
听到这个回答,宋清商也谈不上有多失望,毕竟她已经知道心理医生是被齐妙放弃的人。而被划出她信任名单的人,怎么可能知道这些呢?
她只能抱着最后希望问:“那您觉得,她会把这些告诉谁呢?”
吴大夫摇头说:“和人没太可能,我从来没听她提到过什么人,除非是写日记。”
“日记?”
宋清商想到江杳杳的QQ空间日记,精神一振,“您是说,齐妙在写日记?”
岂料吴大夫又摇头:“不,这我不确定。我只知道很多心理医生会建议病人记录自己的感受,相当于写日记吧,既是发泄也是梳理。齐妙生病那么久,看过那么多医生,难保没有这种习惯。”
宋清商点头,这倒不失为一个方向。但问题是,齐妙家能查的东西都已经查了至少三遍,根本就没有日记这种东西。
“她老家呢?”吴大夫突然说,“她不是老早就开始生病,那会儿应该还住在家吧?”
宋清商摇头:“可是戒指的事,并没有那么古老,大概也就今年春天……”
吴大夫不清楚宋清商所谓戒指的事,只是从专业角度解释:“原生家庭对人的影响是很复杂的,就我接触过的病例来看,越是对原生家庭恨之入骨的,越是无法摆脱。像齐妙这种情况,我建议你们再和她的家庭沟通一下。”
齐妙家吗?
宋清商想,心理上已经代入了齐妙般,一千一万个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