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杨之勉,拜见长公主殿下。”杨之勉深深一揖。
礼多人不怪,杨之勉也不矫情。
“不必多礼,令堂原本也是我李氏旁支血脉,杨公子只当本宫是你的一个长辈即可。”长公主微笑着说。
这让杨之勉大吃一惊。
天下姓李的人海了去了,不可能个个都是皇亲国戚。
但如果真要追根溯源,五百年前是一家并不奇怪。
就好像刘备,莫名其妙就攀了一个“皇叔”的头衔。
问题在于,东汉末年刘邦的子孙据说加起来都有一百多万了……如果不是刘备有实力,献帝怎么可能把这些穷亲戚一个个去认一遍。
所以说,不在于李倾帘和皇家有没有关系,而在于皇家认不认。
长公主能当面说出这种话,明显就是向杨之勉示好、拉拢了。
杨之勉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只得再深深一揖:“在下惶恐,不敢,不敢……”
长公主也不继续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杨公子之名即使在宫中也有耳闻,钗儿也是时常提起。今日得见,果然仪表非凡。”
长公主年约四十,因为不是修玄者,眼角已经有了几丝皱纹。但雍容华贵,为人又谦和有礼,倒和杨之勉想象中不太一样。
须知,太上皇李叔德称帝也不过十余载,当时长公主年纪已经不小了,自然不会养出些皇族的怪脾气。
况且,与现任定国公袁如海成婚时李唐尚未立国,又逢战乱,多少有点糟糠之妻的意味。
不过,“钗儿”这个名字让杨之勉着实有点摸不着头脑。
见杨之勉愣了愣,袁青衫红着脸传音入密:“钗儿是我的小名……”
杨之勉此时想起来,袁青衫这名字是她自己改的。
但那终究只是对外,家里人肯定是习惯叫原来的名字。
杨之勉连忙陪笑:“能得长公主抬爱,在下不胜荣幸。这是仙台宗和旭阳商会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长公主笑纳。”
说完,奉上礼单。
旁边一个丫鬟上前接过,毕恭毕敬地交给了长公主。
“李宗主和江副会长有心了。看座。”长公主客气地回答。
不过,这一席话也让杨之勉心中一沉。
他突然发现,长公主也不是那么简单的。
这次杨之勉是突然造访,但长公主几句话就说清了他的来历背景,显然是早就调查过了。
待杨之勉坐下,长公主叹了一口气:“这件五彩羽绒百鸟裙绝非凡品,可惜岁月不饶人,本宫也只能看看了……”
“长公主风华依旧,这件百鸟裙必能更加衬托出殿下的气质。当然,殿下若是觉得有更合适的女眷,也可另行赏赐。”杨之勉带着笑意说。
“杨公子说的有理,”长公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转过头带着笑意看向袁青衫,“钗儿,这件裙子本宫就转赠给你了,你可不要推辞哦……”
袁青衫看两人绕了半天,突然绕到自己头上来了,又不好推辞,只能红着脸应承:“多谢母亲大人……”
杨之勉忍着笑意望向袁青衫,袁青衫白了他一眼。
“长公主殿下,我有个故事,不知道殿下想不想听?”杨之勉笑嘻嘻地说。
“哦?愿闻其详。”长公主正色道。
“我们仙台宗有名弟子,执意要加入六扇门。我就问她,你是对堂主不满意吗?她说不是。我又问她,你是对宗主不满意吗?她说不是。我再问她,你是对我不满意吗?她说不是。我有点生气了,问她,那你到底是对谁不满意!她说,因为在六扇门可以说不满意……”
长公主稍微愣了愣,随即以袖掩口,发出了些许几不可闻的笑声。
旁边的丫鬟也在尽力憋笑。
唯独袁青衫,一脸铁青。
过了一会儿,长公主终于放下了掩嘴的衣袖,带着笑意说:“杨公子果然是个妙人……”
袁青衫担心再出什么幺蛾子,连忙说:“母亲大人,之前说的……”
长公主“嗯”得应了一声,然后手一抬。
几名丫鬟随即全部退下了。
待只剩三人,也不等杨之勉说话,袁青衫来到长公主身旁,取出两件东西交到长公主手里:“母亲大人,请看。”
杨之勉定睛一看,一件是一块玉佩,另一件是一支凤钗。
此时,杨之勉心中略显宽慰。
他知道,袁青衫既然当面主动拿出来,意思就是不想再瞒着他了。
长公主把玉佩拿在手里端详了半天,竟然还抹了抹泪水:“此乃子吉之物,绝不会错。”
根据女飞贼的交待,玉佩是她带进密室的。对于这点,杨之勉没法明说。
虽然她没说具体怎么得来的,但既然之前李子吉没有报过失窃,那么大概率是他死那天被女飞贼偶然得到。
当然,只是可能,毕竟也可能是涉及隐秘所以李子吉隐瞒不报。
但无论如何,看得出来长公主对这个弟弟还是有感情的,毕竟是一母同胞。四年前死了李子民,这次又死了李子吉。
“那这凤钗呢?”袁青衫追问。
“不可说,不可说……”长公主摇了摇头。
杨之勉和袁青衫对视了一眼,心中已经知道了大半。
虽然长公主嘴上是“不可说”,但宫中能够让她不可说的女人有几个?只有一个皇后和一个太后。而太后身体不好久居深宫,所以长公主这话基本上是点名了。
当然,要说太后在深宫发号施令不是没可能,又或者长公主基于其他利益关系不肯言明,所以一切也只能说是猜测。
“母亲大人,此物乃是自同泰寺查获,六扇门是否不宜再深入此事?”袁青衫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唉,还是到此为止吧……”长公主把凤钗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就算你想查,六扇门也有心无力。甚至于,到时会给国公府惹祸……”
“那这些东西……”袁青衫很是踌躇该不该说。
“还是放在本宫这里吧。如果以后你还要的话,本宫再给你。”长公主看出了袁青衫的犹豫,接着目光望向远方,悠悠地说,“想我们姐弟四人,一母同胞,没想到落到这步田地。四年前子民去了,这次子吉也去了,真是所谓的皇家无亲情吗……”
袁青衫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长公主,只得低头默然。
杨之勉看这气氛太过压抑,想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长公主殿下,在下想问一下当初给袁总……大小姐治病的究竟是何人?”
袁青衫竖起蛾眉,白了杨之勉一眼。
长公主看在眼里,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意:“那是东蓬莱的医仙子,据说是前朝上柱国杨汪之后。因为杨公子应该知道的原因,家族人口凋零,故而现在都无人知其本名……”
杨之勉听到这里一愣。
随后想到,当年自己老妈为了报复杀了不少姓杨的,估计是指这个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搞不好还是我本家呢……哈……哈哈……”
长公主和袁青衫苦笑了一下。
说实话,这事细细追究确实尴尬。
当年正道为此事把仙台宗逼退到了幽冥戈壁,但仙台宗靠着幽冥戈壁的掩护和李倾帘的领导日渐壮大,反而强大到和弥勒教本宗分庭抗礼。
作为朝廷,原本对于江湖恩怨也没法一一深究。
杨本是大姓,李倾帘杀人又毫不顾忌,当初也是一大批官员极力声讨仙台宗。
可从李唐皇家的角度又是另一回事。
须知杨是前朝国姓,本着安抚角度,自然不能对前朝宗室太过严苛。
李倾帘也不管到底是哪一族,杨汪也好,前朝宗室也罢,一个不留。
至于杨之勉的身世,江湖上自然多有揣测。
但因为涉及李倾帘情史,知情人基本上被她屠戮殆尽,所以也只是停留在猜测阶段。
当然,杨之勉知道李倾帘当年的单相思情人是真正的“杨之勉”,自己只是那人的侄儿。
但这事杨之勉不敢说,也不敢查。
他可不想作死!
长公主咳了一声,继续道:“东蓬莱本就以医道闻名于世,但那医仙子更是青出于蓝,经常使用一些比较奇特的治疗方法,比如钗儿的轮椅就是她的手笔……”
杨之勉这时想起来了,原来就是那个挂b啊!那估计是用地球的医疗知识结合这个世界的玄力,搞出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来了。
长公主继续:“当时她从天牢提出一名女死囚,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一命换一命,就让钗儿苏醒了……”
杨之勉一惊:“那女死囚真的死了?”
长公主苦笑了一下:“就算那时不死,后来也死透了……因为她把那尸体开膛破肚了……”
杨之勉一阵恶心:“她这是要干嘛!”
“不知道……”长公主摇了摇头:“这是她一开始就提的要求。此外她还要了一名男死囚的尸体,据说也被开膛破肚了……”
虽说杨之勉大致也知道她是为了尸体解剖,但仔细想想还是有点恶心。
当然,这个世界和现代地球不同,讲求入土为安,除了这种方法,确实很难弄到尸体……虽然还是让人觉得有点恶心……
“对了,也不知道用了药物,当年她还让教坊司一个铁姓老妇怀了身孕并顺利产子,一时间让人啧啧称奇……”长公主一副惊叹的样子。
未修玄的女性五十多岁差不多到了更年期,就算没到更年期,以这个世界的营养、医疗水平也是不太可能怀孕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特例。文家的长孙媳,也就是文媚的长嫂,嫁入文家时据说已经四十余,结果还连生三女,令人叹为观止。
啊!姓铁!不会这么巧吧!杨之勉心中大惊。
“那孩子是男是女?”袁青衫一副紧张的样子,显然是也有些触动了。
“不知道……这种小事也没人在意吧……”长公主摇了摇头,然后皱了皱眉,“钗儿你问这个干什么?”
杨之勉苦笑了一下。
确实,老蚌生珠是奇闻,大家自然会到处说,但一个教司坊老妇的孩子是男是女又怎值得人关心?
何况堂堂长公主。
杨之勉赶紧接话:“长公主殿下不知,我一个朋友也姓铁,乃是女子,与大小姐相熟。她幼时曾在教司坊,壹年前,也就是七岁离开教司坊加入仙台宗。”
长公主一脸疑惑地转向袁青衫:“钗儿,难道你们六扇门还查不动教司坊?”
袁青衫满脸苦闷:“不知为何,查不到那位朋友的任何履历……”
“罢了,王嬷嬷随本宫多年,且问问她是否有印象。”长公主略一思索后说。
未几,一个略带几丝白发的妇人被传了上来。
虽然她脸上已经有不少皱纹,但双眼倒是颇为明亮。
显然精气神还是不错,否则长公主也不会把一个老糊涂留着身边。
她仔细想了想后,非常确定地说那是个女孩子。
虽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年,但因为当时传为趣闻,她亲自去看过生下的孩子。
那个老妇当时五十多岁,在教坊司做杂役。
当然,也仅止于此了,毕竟都过了十二年,其他的事情她也记不清了。
待她说完,长公主就挥手示意她退下了。
袁青衫略一沉吟:“十二岁,女子,这两点倒是能对上,回头我再去查查这个铁姓妇人吧……”
“恐怕也查不到什么了……”杨之勉苦笑:“原以为凌轩的出身可能涉及什么名门望族的犯官,但就算这妇人是她娘,五十多岁还在教坊司做杂役哪可能有什么家族背景?”
“那会不会是医仙子出手?”袁青衫问。
“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杨之勉苦笑着摇了摇头,“医仙子如果有心,当初直接把凌轩带去东蓬莱不就好了?何必十二年后再来找她?这太不合常理……更何况,结合太贞夫人的话,现在凌轩十之八九在幽冥火蜥手里,和医仙子也是八竿子打不着……”
“等一下,你们说太贞夫人?”长公主一脸不明所以。
杨之勉想起来太贞夫人的事并没有告知长公主,于是大致解释了一下来龙去脉。
当然,基本上也是对袁青衫说的那个版本,并没有把所有情况都一五一十说清楚。
长公主听完,沉吟了半晌,一时无语。
“母亲大人,可有什么问题?”袁青衫发现长公主脸色有些不好看。
长公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此事本宫从未听陛下提起过分毫……”
杨之勉一开始没搞懂长公主是啥意思,但仔细一想就发现关键所在了。
假如李子成知道,那么他什么也不说就是不信任长公主。
假如李子成不知道,那么就是太贞夫人或文家有不臣之心。
杨之勉向袁青衫望去,发现袁青衫的脸色也有些发青,估计她也想清楚了关键所在。
“本宫想静静,你们俩先下去吧……”长公主挥挥手下了逐客令。
袁青衫投来歉意的目光。
杨之勉知道长公主此时心情不太好,也没往心里去,便起身告辞了。